顾温坐在马车里,摇晃得头发晕,心中杂事诸多,一时间甚至分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便倚在窗边,双目无神地望着街边发呆。此时,一架车辕上插着留守司标志的马车从他们边上疾跑而过,司徒邑满是担忧的面容从被风吹起的车帘里露出,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都不用去问上一句,顾温就知道司徒邑必然是去城主府。她第一反应便是通知杨轩,司徒邑定然也会这样想。她太了解司徒邑了,可鬼使神差地,顾温并没有将他们喊停,而是让司徒邑白跑一趟,好为自己争取一丁点儿方便行事的时间。
鼠疫传播极其快,单就说那两具尸体里头有一具明显是已经被人翻动过,城中就很可能已经有那么一两个接触过死者的人染上了鼠疫,更遑论那日围观的许多人,全都有潜在的风险。
找出那最危险的一两个人,顾温还是做得到,挨个问了住址上门给药,又向城中几家大的药铺医馆千叮万嘱地吩咐过,一旦出现了高热不退或是身上皮肤起黑色疹子的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留守司,让留守司的人接手。
做完了这一切,顾温脑子里不断回想起的便是杨轩那奇怪的反应。在顾温与杨轩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杨轩都表现得更像是个心机颇深,处事圆滑的世家子弟,从未有过什么太过出格的反应。
而且……杨轩究竟为什么会认识夏微?
陆迦陵也像是与杨轩关系匪浅的样子。不过湘城地处两国边界,身为城主的杨轩会认识异族人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的,顾温倒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还有……还有那日夏微说“她长得像异族人”云云的话,是意在何处?
顾温还从未怀疑过黑子会有什么离奇的身世,但往后恐怕也要额外费些心力去留意着了。
“大人,大人?”车夫喊了两声,才将顾温喊回了神。“到府上了。”
这个点儿恰巧是府上用晚膳的点儿,平日里顾温一句忙于公务便能打发走的刘夏,今日不知怎么非要她去。直到看见在饭桌上静静等着的司徒邑,顾温再回头想责问两句刘夏的擅自主张,便发现刘夏已经没了人影——不光是刘夏,此时整个偏厅中除了她与司徒邑外,再无第三个人。
“坐下吃罢,公务繁忙,吃完才好处理。”司徒邑说。
顾温便坐下动了筷子,这股子诡异又难受的沉默,来源于二人心中各自不同的顾虑。就在顾温几乎忍不住,要先开口说自己错了,却连一个编造的“错”都还没想出来时,司徒邑终于开口了。
“阿温。”司徒邑放下筷子,望着顾温的侧颜,眸光柔沉如水。“你到我身边来的过程太过凑巧,太过刻意。你的才华又远远胜于你的出身。我曾几次问你,你也从不与我说实话。阿温,你要我怎么办呢?”
像没听到一般,顾温筷子都未停下,胸中却翻涌着,尽了最大的力气想去编造一个由头。
“还在气我么?”司徒邑似乎是叹了口气,好半晌都没再说话。
“相信我,公子。”
“嗯?”
“公子,我的身份很干净,只是有些话,眼下还不宜说与您听。但是,我今生绝对不会做出半分对公子不利之事,如有违者,五雷轰顶。”顾温举起手,三指并拢立于额际,面上全是严肃神色。
出乎顾温意料的,司徒邑没有半分要阻止她诅咒自己的意思,而是待在原地,默默地等她说完,不置可否。
这样的司徒邑让顾温有些陌生了。她心中不可自制地浮现出前世,自己濒危时对朱岩求救时,朱岩不也是这么袖手旁观么?眼前这人真是司徒邑么?
她这一世重生,究竟改变了多少事,难不成将司徒邑的性子都改变了?
终于,司徒邑颔首,算是听进去了顾温所说的话。“阿温,此次鼠疫一事,那两名死者的身份我会去彻查。但控制疫情之事,还要大夫来做。”
不等司徒邑下达命令,顾温便说道:“我已经与各大医馆叮嘱过了,城中最先接触尸体的那几个人,我也给过药方。公子不必太过挂心。”
司徒邑有一瞬间极明显的愣怔,顾温竟在短短的两年之间就对他的处事方式了如指掌,若顾温真是朱岩那边的人,自己这般松懈,岂不是与羊入虎口无异了?
但顾温……许是一开始见到的黑子实在太过瘦弱,虽说顾温在他身边这两年也总不长肉,但多少长开了些,与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司徒邑总有一种她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的感觉,值得无条件的信任。司徒邑嘴角渐渐浮现了笑意,伸手在顾温发上摸了一把,道:“我们阿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顾温的脸颊一如既往地泛起红,不自在地扯开话题:“说来,公子。那两具尸体并非死于疫病,更像是中毒身亡,王洋可说与你听了?”
“嗯,可晓得是何毒?”
尸体的血呈较常人血液要浅上不少的樱红色,又鲜艳得很,死于走水的人常有这症状,尸体的头发也确实有点儿被燎伤的样子,可身上、衣裳上都没有烧过的痕迹。而且同时尸体的眼球呈现的状况又更像是吃了砒霜,顾温回去细查后,居然还发现了点儿蒙汗药。
“唔……死者在极短的时间内中过三四种毒……哪种让他身亡的,还不好说。但的的确确是中毒身亡。”顾温少有这样不确定的时候,说话都少了些底气。
“那可有人来认领尸体?”这二人身上穿的都是极普通的衣裳,平头百姓中十个兴许有八九个都是这般打扮,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可以自证身份的物件。
顾温摇头。
司徒邑想了想,道:“城郊有个小村子,这些日子在闹鼠患,人丁冷清。我们不妨明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