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也不知道柳木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他就让流云城城主彻底改变了心思。
此时流云城城主陪着笑走了出来,对着顾温拱着手,甚至有点儿点头哈腰的意思,道:“顾姑娘,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是顾姑娘您啊,这才、这才有了这么一出闹剧……还望顾姑娘海涵,莫要与在下计较,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这对于顾温来说,无异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只不过是在她遭了一顿打之后掉的。那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吃呢,还是不吃?
“城主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一方面是奚落一下这城主,另一方面也是摸不清情况。
“唉哟我的姑奶奶——”没想到这流云城城主居然就这么给她跪下了!“我是真的后悔啊,要是知道您是柳公子的人,我怎么敢对您动手啊?别说动手了!就是您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不敢碰啊!”
什么叫她是柳公子的人??
顾温一头雾水地扭头看向柳木格,柳木格一摊手,凑近了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音量道:“你不是我徒弟么?算不得我的人?”
行吧,勉强也说得通,只是听起来别扭得很。
“顾姑娘……不知您大驾光临寒舍,是所为何事啊?”流云城主忽然间想起了顾温在被审讯时几次想要开口说,却总被打断了的事。
“岳明阳要在流云城下葬。”顾温说:“就在岳家祠堂的原址处。”
流云城主原本极力往前倾的身子瞬间往后倒,神情都凝滞住,停留在谄媚的笑上。
柳木格倒是不晓得岳明阳与流云城的关系,只是站在离顾温不到半尺处,面无表情地给流云城主施压。
“岳明阳死了?!”流云城城主猛然站起身,脸上全是惊讶,一双眼睛瞪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顾温眸子也没了多少温度,从鼻腔里头发出一声“嗯”,权当回答。
“顾姑娘……您这……”流云城主额头上迅速沁出了一点点的冷汗,凝聚到一块儿顺着额际打湿了头发,顺着脸颊留下来,却也顾不得去擦拭,脑子飞快地转着试图找出个理由搪塞顾温。
“这……岳明阳的案子您该不会不知道吧?”
顾温沉默以对,流云城主则当她默认了。
“他至今都是朝廷钦犯,只要朝廷一日没有昭告天下说岳明阳是无辜的,那么他即便死了,其罪名也不会随他一同消失,若是同意在流云城境内让其下葬,别说是乌纱帽保不住了,怕是我这项上人头也都没了。顾姑娘,您这是在为难我。”
自从得知了陈牧自尽的原因之后,顾温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些,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要让岳明阳长眠于此的难度有多大?
顾温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才显得不像是在逼流云城主,身侧的人却先开口了。
“就是为难你又如何?做还是不做?”柳木格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完全是用下巴看人,说这话时便显得十分欠揍,流云城主却还是毫无脾气,乖乖地待在原地,连一点儿不悦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做……做……自然做。”流云城主用袖子擦着下巴上几乎滴下来的冷汗,当即离开去部署手下。
流云城主离开时带走了他的所有侍从,于是这会儿,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柳木格与顾温二人。
“你怎么做到的?”顾温问。
柳木格拖了张顾温身旁的椅子,搬到她正对面坐下了,道:“想学?”
“只是好奇……”
“好奇么?”柳木格双肘分别撑在自己双膝上,反问道:“我也好奇,你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的视线落在从顾温的胳膊一直缠到肩胛骨处的绷带上,不知是顾温眼花,还是柳木格眉心真的皱了起来。
“司徒家的名字连小小一个流云城主都震慑不了?看来下次遇险时,该说是我名汉沽的人。”
顾温倒是不在乎柳木格会怎么鄙夷司徒家,横竖至今流云城主也该是不晓得自己与司徒邑有关系,牵涉不到他便能够解决此事,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知道了,是仗着名汉沽奇珍异草多,这种皮肉伤留不下伤疤。”说着,柳木格忽然便动起手,解着她手臂上的绷带。顾温下意识避了一下,动作被柳木格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柳木格开口道:“胡乱扎的绑带,就不怕感染?”
这的确称得上是胡乱扎的,彼时柳木格突然出现在城主府,流云城主慌乱下只顾把顾温装扮成一副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的样子,哪儿可能当真给她找个好大夫进行医治,不过是匆忙撒了不知什么药,尔后缠了几圈绷带罢了。
柳木格将绷带拆了几圈之后,一部分皮肉露了出来,柳木格的眉头便蹙得极其明显了,夹死一只苍蝇简直不在话下,一双丹凤眼微眯,气势十足,可惜没人正对着这眸子。
大大小小的伤口分布在顾温手臂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最要命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泛红且肿了起来,虽然很多创口已经结了痂,但在柳木格轻压之下都从边缘渗出了一点儿脓液。
柳木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放在一旁的药箱打开,取出一柄比成年男子的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小刀,这刀刀刃极短,还不到半寸。柳木格将顾温的手臂摊在一旁的桌上,随即拿着这刀绕着痂壳划了一圈,又动作轻柔地将之取下,里头露出来的血肉上覆盖着一层樱红色的脓液,被柳木格拿着枚棉纱裹成的球吸干了。
疼痛的感觉,顾温今生总共也没有过几次,原本自然摊着的手指便不自觉的收缩了好几次。柳木格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故而对每一道创口做完这些处理之后,柳木格没急着上药,而是晾着,转而对顾温说:“疼?下次还这样么?”
“不疼,”顾温硬着头皮说:“都是小伤。”
不疼?柳木格手中拿着的白色小瓷瓶掏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换成个青色瓷瓶,取了个指甲盖般大小的勺子二话不说便往顾温伤口上洒了药粉。
就在药粉接触到手臂的一瞬间,顾温便感受到了伤口处传来的强烈灼烧感,手臂猛地一颤,药粉洒了一地。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柳木格察觉到了顾温带点儿恶意的视线,抬起眼皮看了顾温一眼又继续撒药,好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你不怕疼,便用这种好得快的。”
顾温当然希望自己的伤好的越快越好,最好是在七日内便能好得完好如初,一点儿疤痕也不留。顾温看了眼这伤口的深度,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但世上若有谁能做到,也就是眼前这个柳木格了。
得罪不得,得罪不得。
顾温默念着柳木格得罪不得,竟什么也没说,忍着灼烧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痒,愣是当自己是个没感觉的木头人。
柳木格拿了捆干净绷带,在往顾温手臂上扎的时候,手下没忍住带着气用了不小的劲,再抬头一看,顾温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也还是憋着不喊一句疼。
傻子。
但柳木格也只能在心中骂这么一句,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道:“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