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直觉通常都是不好的。
我让徐辛加了艾英微信,三个小时了。没反馈。
不想过问的。忍不住还是打电话了。
收到徐辛发给她的商业计划书,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没盯着弄吗?排版这么土!”
“崔做的。你说一天之内就得要,哪有时间折腾。写清楚不就行吗?”
“谁看啊!”
丈夫从来不喜欢表面功夫,不知道很多人就靠这些表面功夫活着。
拼内在?没到那一步呢,信不信几个错别字就能让你活不了。
“什么时候下班。”
“回不去了。加班。”
“又加班。”
“本来可以不加的。就因为你的不专业,害我今晚得熬夜。都是你。”
“回家做呗。我们一起看看?”
“就这样,挂了。”
我坐回电脑前,打开PPT。这简陋的排版,糟糕的配色,难看的字体,无比洋溢着落伍的老干部气息。
徐辛你故意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把工作带回家做吗?因为只有在公司,我才不是“老婆”,也不是“妈妈”,我就只是我,一个工作女性。
只要踏出这里,我会立刻掉入那个陷阱。
不,我已经在里面了。
二十三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下来。”
“妈妈刚说要加班,不能回家吃了。”
“妈妈不吃饭吗?”
“要吃。”
“我们回家做了,再给妈妈送过来,行吗?”
“……果儿太好了。但是,妈妈很忙的……可能不想被打扰吧。”
“你买了好多菜呢。都是妈妈爱吃的。”
“回家了。”
二十四
想找谢长江投钱的人太多了。
一到年底,那些在年初抱着雄心壮志许下豪迈诺言的老板们,要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要么低估了市场的凶险,倒霉的遇上政策突变——就像本该阳光雨露的天气突然遇上降温,再有经验的果农都没法挡住区区几天霜冻对收成的影响,一时间,资金链紧张,现金流短缺,年终奖发不出了,可能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催账——跟厚道的徐辛一样:客户一拖再拖,他堵门口也没用,人家丢给他一纸延期付款合同:签不签吧?撕了我也不怕,正好趁机翻脸:
告我去呗,官司打个一年两年,这钱你更要不回去了。
法庭见也没钱!
被逼急的人,能想的办法都会想。看谁比谁更不择手段罢了。
谢长江出席了一个创业公司年会,创始人看上去比他还年长,直接在他面前下跪,喊他爸爸,跪求他高抬贵嗓,喊一嗓子“我投”。
谢太作壁上观,见丈夫目光望向自己,朝他摆摆手。创始人看出端倪,又示意谢太旁边的员工给她跪下。一个个跟钉在地上似的,都哭了。
谢太起身要走,底下七八只手扯住她的裙摆。
丈夫看不下去了,当即表示,投资1000万。
全场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谢太看着丈夫走过来,俯身替她拂去裙上的糕点渣。
哪只手干的,不追究了。
落难时分,谁也顾不上体面。
“为条裙子,至于嘛。”
“就得让他们看出为条裙子。”
“怎么讲。”
“王秘书长的人情得还呀。否则,来都不来。”
“来电话了。给我打的。”
“交给你咯。”
“喂,是。啊,他跟我说了。”
谢太一边听对方絮叨,余光留意着丈夫。后者已经把靠椅调到45度角,闭眼休息。
“您听我说,是这样。1000万没问题,随时都可以签。具体条款我先说下,您听听。”
丈夫俩手指一搭,比了个“十”字。
“得分10年投。每年100万。固定回报,12个点,找一个您和老谢都信得过的中间人做担保,可以不要抵押物。”
丈夫的手搭在她腿上,轻轻拍了拍。
“喂。您在听吗?喂?”
隔着话筒都能听到对方大声回复。
“喂喂?信号不好么。”
谢太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座位下方一扔。她试过,信号死角。再打来该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了。
“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得泪汪汪……”
丈夫哼起了邓丽君的歌,眼睛还闭着,嘴角上扬,噗嗤一声笑了。
“这就高兴了?”
谢太试探着问。
丈夫没说话。
“今晚没尽兴吧。”
丈夫这才缓缓把座椅调回去,摇下窗户,打开雪茄盒,挑了一只,点上。又看看她,示意她来一口。
谢太摇头。
“还想玩就去吧。”
丈夫又笑了。
“小叶,先送谢先生去会所。”
“不用,又不顺路。我自己打个车就行了。”
“好。”
“没外人,就打打牌。”
“知道。”
保时捷停到路边,专车也到了。
“一起去?”丈夫例行客套。
“10点了。明天还得早起,准备派对的事情。”
“哦。”
“打太晚就别回去了,吵我们睡觉。”
丈夫抛一个飞吻作别,看起来心情很好。
司机小叶有意无意聊起一些他以为谢太想听的八卦。譬如今晚这个牌局,哪几个女明星会去,他跟她们的司机都认识。
“男人可以出来玩,女人就不可以呀?女明星经济实力比一般人还是要强点。对了,现在最火的那谁呢,她没来呀?”
小叶闭嘴了。
那谁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送完您我去会所等谢董。”
“麻烦你了。”
客气地把他当外人。
后来听他在会所停车打电话,我才知道,他刚接过老叶的班没多久:当爹的怒斥他不知分寸,早提醒过他谢太不是一般人,儿子非要试探一番——年轻永无畏。
小叶望一眼后视镜里正看手机的谢太,偷偷挪开早已湿出汗的手掌,往裤子上抹了抹。
谢太有两支手机。
他干了三个月才发现。
二十五
谢天把牛奶撒了,谢地又把弟弟摁到满是牛奶的地上摩擦。谢天嚎啕大哭,谢地戴上耳机听房东的猫。谢太冲女儿比了大拇指,兀自刷手机看老同学新做的PPT。
闹钟滴滴响。
重要的事情来了。
她走到厨房,开始淘米。
“妈妈你干嘛呢?”
“做饭。”
“什么饭。”
“白米饭。”
“我不喜欢吃白米饭。”
“不重要。爸爸喜欢。”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米饭熟了,他就回来了。”
“爸爸怎么喜欢吃这个啊。每天的米饭都一样啊。”
“那你们还不是每天都得吃。”
菜嘛,今天想吃鲍鱼鱼翅,明天想吃青菜豆腐。就那么回事。
丈夫有一套关于米饭的理论。孩子们要到很多年以后才明白。
二十六
李英男回家时,米饭也还热着。
徐辛刚洗完澡,脸上两块乌青。
她看着丈夫,突然笑了。
气氛不错。
孩子睡了。
艾英看了她熬夜的产出,回复“挺好”。徐辛也第一时间收到了。
丈夫吹干头发,边喝啤酒边等她洗漱完,算好妻子打开卫生间一刹那,刺溜钻进她的被窝。
“回去。”
“我不。”
妻子又忍不住笑。丈夫也跟着开心起来。
“你穿这身真好看。”
睡衣她自己买的。有点儿薄。
“不穿更好看。”
“我还吃不吃饭了?”
她转身要往外走,丈夫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掀开被窝,赤裸裸地召唤。
“关灯。”
“门。关门。”
黑暗中,床吱吱呀呀,很不争气地打断着两口子。
“真烦。”
俩人又裹着被子滚到地板上。
“脏。”
“不脏!”
砰!楼上开始折腾了。地板砸得咣咣响。
“他妈的。大半夜不睡觉了!”
“爸爸~你在哪?爸爸爸爸……”
小果醒了,呜呜哭着找枕边人。
灯亮了。
丈夫胡乱披上妻子的外套,赤裸着下半身奔出房间。
“睡吧。”
妻子打着哈欠,倚在门边,看丈夫哄孩子睡觉。
“我一会儿过去。”
“早点休息,想想明天见他们两口子说什么。”
“我都准备好了。”
“睡了?”
房门紧闭。丈夫轻轻叩门。
妻子放下刚拿起的手机,假寐。
门没锁。
丈夫进来了,替她关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