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英男,你说你要巴结我,我知道巴结二字带引号,但我依然庆幸,没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会撒谎吹牛的。但要在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面前,承认失败……我跟你一样,很难。
好在你还有个薛董罩着。我创过业,知道那不适合我们这些要强又不够狠心的女人。
我们没办法在酒桌上跟男人称兄道弟,他们说黄段子的时候,你还得忍着恶心听着。
投资人,除了高阳,其他几个都是既看不起你又想让你不费力气就帮他们赚大钱的。
怎么说呢?要是我不够漂亮,不够虚荣,我不会被创业。很多人推波助澜,让我迷失了自己。我以为我行,其实孤傲如我们,真不如那些初中文化的大哥大姐,他们踏踏实实做实业,不化妆,不逛商场,不为逢迎这个世界,把眼睛搁头顶上走路,放低身段是他们的习惯动作,而对于我们像挑战地心引力。
世界在变,我们也该变了。
二十一
只一顿午饭的功夫,罗芊芊上下嘴皮一碰,降薪的事就传开了。
手机涌进来几十条信息,未接电话好几个。我点开了杜阳的。
“速归。大家都在等你要说法。”
“知道了。活动厅没人用吧现在?行,帮我预约上。一点,我跟他们聊。”
几十号人把大厅都挤满了。开年终总结会都没到这么齐过。
群情激愤。胖姐小夏几个主管的脸色也很难看。
“没法干了……”
“是逼我们主动辞职的意思吗?”
“剩下的上完市发,要上不了市呢?还发不发了?”
“公司上不上市,咱们又没股份,拿咱们开刀!”
“我现在租的房子都是我爸妈出的钱,靠这点工资早就饿死了,还扣!”
“前天被一个傻X客户骂了三个小时,没跟公司要精神赔偿就不错了!”
“李总你们是不是缺利润,为了上市拿我们血汗钱充数呢?”
都看着我。
搅屎棍呢?怎么没影了?
等下再收拾你。
“我跟大家一样,都是打工的。降薪,我是配合执行者,并非决策者,我的工资也得降。”
宣布完公司降薪30%的决定,我走到同事们中间,极力想证明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降完还比我们多一两个零,我们降完,日子都活不下去。你觉得这样扣合理吗?”
方瑾瑜(我们都叫她鲸鱼姐),跟我一样是公司老人了,没孩子,45了还在孜孜不倦做试管,平时脾气好得不行,从没说过一句重话。此刻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只能说,我个人不认同一刀切。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只是代为传达,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请大家理解。”
突然一阵刺耳声响——是麦克风靠近音箱发出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李总新来的助理芊芊。跟大家一样,我刚听到降薪就直接炸了,所以跑去找老板据理力争了一下。”
芊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台上。白色小西服+九分紧身黑裤+Jimmy Choo,脖间一抹Tiffany蓝项链。
我盯着她的胸。傲然挺立的36D。
“那我现在开始录了啊。”挂着各种卡通装饰品的手机贴着麦克风。
“这还录,我一言既出。”
老薛的声音。
“老板说了不算的事太多了,不录没安全感。”
老薛的干笑。
“好好好。我再说一遍,同意你的提议,降薪规定,改为只针对中级以上主管,中级以下员工,仍按原来薪资发放。”
胖姐看着我。小夏看着我。其他员工表情瞬间阴转晴,都轻松了许多。
芊芊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刚才我们俩为这事还吵了一顿。”
老薛往后靠着老板椅,摇晃着,还跟上次见他一样,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
我疑心,他是不是就剩这一根了。
“这小丫头片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但还真把我骂醒了。”
“我很好奇,她怎么说服您的。”
“她就问我,公司在不在乎业界的风评。要是这些员工因为降薪离开公司,跑到网上喷几句,抖搂几句公司的内幕,我有没有相应的舆情控制手段。就算有,得花多少钱公关。跟降这点工资省下的钱相比,是亏了,还是赚了。这笔帐,我还真没算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瞧她了。
“嗯……传出去,的确影响公司形象。会让大家觉得,我们上市,是靠挖空心思凑报表上的数字,而不是业务的良性健康发展。”
“这话她也说了。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哈。我也想说啊。你会听吗?老板?
“可我没想到……您能同意录音。”
“还逼着我跟员工道歉呐,说这种时候就应该及时表态,一个有错就改的领导形象会让员工产生道德优越感,难得有这么一次跟他们拉近距离的机会,丢脸比丢人心强。”
哇塞。
“芊芊……是来当助理的吗。”
“咳,现在的年轻人,干什么心都大着呢,野!我们都老了,得适应。”
适应。呵呵。老板你说的都对。
“是……”
“没坏处。”
“没坏处。”
我违心迎合着老薛。职场就是这样,拿人钱得替人着想,你希望我咋想我就咋想。
“哎,昨天那身你怎么不穿了。”
哪身?见老同学那身?
您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了?那是我最贵的衣服,一次干洗费200呢。想看先给我报销。
搁芊芊,她会不会这么说。
我忙不迭从老薛办公室出来,盘算着怎么接招,骂是骂不了了,索性装孙子吧。
“干得好!”
我挂上微笑,朝芊芊走过去。一堆人围着她聊天,知趣的适时打住,假装忙别的去了。还有几个跟她前后脚进公司的新人等着看热闹。
“不得不说,你为大家挺身而出的样子,很帅气。”
我承认,我笑得很虚伪。
“你是在故意讨好我吗?”
她几乎是瞪着我咧开的嘴角说话。
“这种事难道不是你的分内职责吗?我只是一个小小助理,搞不好就成炮灰了。谁是带我们打仗的人啊。”
工位上键盘声此起彼伏。我知道大家都听见了。
“你不敢得罪老板,说白了还不是只考虑保住你自己的位置。”
“不全是这样。”
“我一点儿都不想被你表扬,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麻烦你自己出来担当一下呗。”
我,没有担当?
给老薛担当不是担当?没顺着员工的意思造反就不叫担当?
你拿谁压我呢!
杜阳,人力资源总监,我在公司的闺蜜,关上水龙头,抽两张纸巾递给我。
“别洗了。你脸没那么脏。”
我又打开水龙头,洗手。使劲儿搓手指缝。
“我没生气。”
我在压火。
“应该生气。”
杜阳懂我。
“考虑老板的立场有错吗?我自己也有损失啊。做公司真不容易,我每天看着徐辛我知道。员工当然也不容易。关键是整个市场环境不好,员工是指着老板吃饭的!”
公司也就跟她能说说心里话了。
“她就不该找老大去说。最烦越级的人了。”
有人站我这边,气顿时消了许多。
我擦着脸,想起第一次跟芊芊“认识”,就在这个盥洗台边——冷不丁瞥到镜子里一张陌生的年轻女孩的脸,正乜斜着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在那之前,我刚帮徐辛取完钱,出了一身汗,丝袜也破了,光顾着把纸巾塞到腋窝下吸汗,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她的鄙夷,我没往心里去。
小姑娘皮肤又白又细腻,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脖颈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
明显她的年轻,我更介意。
“她做得再不对,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是她,帮大家争取到了本来就该有的权益。我只是不爽,她干了我该干的。”
冷静下来,我跟杜阳交了底。
“别自责了,这种事,我们干不出来的。”
我看着杜阳,思考“我们”。
“观念问题。”她拍拍我胳膊。
冲水声。卫生间有人出来又走了。
杜阳探头看了看,确定没人,把我拉到跟前。
“男,小心点。来者不善。”
“她跟老薛?”
“不像。薛夫人也不好惹。”
“那你为啥这么说。”
“……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