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说说呗。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找她了。”
“谁。艾英？”
“嗯。”
“你们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说帮不上忙呗。你也知道，找他们要投资的人多了。人家肯定得考察一段时间。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的。”
“慢慢来呗。”
“想别的办法吧。再说，围关系也需要钱。咱们哪有啊。”
“嗯。”
“别嗯了。明天接着催款去。”
“催了。没用。”
“那也得催。”
“我找律师了。起诉。”
“又花一笔钱？！”
“那怎么办呢？你说吧！”
夫妻各自闷头沉默了好长时间。
“今天艾英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挺对的。”丈夫先开口了。
“什么话。”
“坚持理想没错，但当10个人里有8个说你坚持得不对时，‘放弃’也许是最正确的事。”
“放弃什么。”妻子明知故问。
“要不……我那公司别干了。我也干不好。”
“然后呢？”
“以后我就踏实在家，带小果，伺候你呗。”
“哦。”
三十四
“小美，睡了吗？”
“没呢。刚从大阪回来，累死我了。”
“明天你有空吗？我去找你。”
“啥事？”
“我想离婚。”
三十五
“你不还上班呢么？大老远的。这么急吗？”
“急，也不急。”
“啥意思？”
“你能给我多长时间？”
“看你想花多少钱了。”
“怎么收费。”
“正常收费，这个回头再聊。你先跟我说说，我看我能不能接。要不要接。”
三十六
离婚，以前就想过。多少次了。
因为当了母亲。因为不会当母亲。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因为他即便知道自己第一次当父亲也不学习怎么当父亲。
因为做人。因为他眼里容不下沙子。因为我觉得沙子不重要，吹出来就可以。因为他不容眼睛进沙子，交心的朋友越来越少。
因为善良。因为善良导致的轻信。因为轻信导致受骗。因为受骗我知道得太晚，无论如何追不回来了。
因为包容。因为包容他同意合伙人出尔反尔撤资，没追究对方的违约责任。因为包容他把我们俩唯一的房子卖了，用来维持公司正常运转。因为包容他一而再再而三被拖欠，坏账烂账糊涂账一堆，却还是看在他的自尊心份上，随他继续花钱打官司。
因为那方面。因为一年加起来不到十次。因为十次有九次都是他满意了我没尽兴。
我清楚记得很多念头萌发的瞬间，自己是怎样一副表情：
无比依赖的月嫂因为偷东西被他执意炒掉时，我崩溃大哭。
不小心把两个月的小果失手摔地上时，我不知所措。
看到他跟酒肉朋友签的虚假合同金额七位数时，我出离愤怒。
搬离那个花了好多心思装修的小两居时，我倍感委屈。
总是告诉自己，等天亮吧。睡一觉，这些念头都会过去。
并没有。它们只是被我收起来，藏到最心底。就像冲进下水道的垃圾，除非有人清理，决不会自动消失。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臭脸，我就能嗅到那股味道。
憎恶和喜欢一样，不从眼睛跑出来，也会从鼻子里溜出去。
藏不住的。
日积月累，你便渐渐从厌恶对方，到厌恶自己，再到怪罪周围：怎么看谁谁都不顺眼？
源头在哪儿，我知道。
这次，是真的必须离了。
三十七
“孩子，父母，你们那么多共同的东西，房子，车子，公司股权，人脉资源，你打算分出多少精力来跟他拉扯呢？”
“最重要的还是孩子。”
“如果是因为家暴，出轨这些，我肯定劝你离，再难也得离。但你的情况不是。一旦离婚，对孩子伤害太大了。”
“这些我都考虑过。”
“离婚是个持久战。你想清楚了。”
“所以才来找你。”
“怎么离想好了？”
“嗯。”
“我听听。”
“你看啊，我们买保险，买理财产品，是不是都先得定个计划？怎么花钱。安排。几年回本。收益多少。风险在哪。且考虑呢。离婚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可能说离就离的。怎么也得好好规划一下。”
“规划？”
“我写了个清单。需要解决的问题，房子，车子，公司股权，存款，小果……都在上面了。你看看。”
“……够详细的。”
“全部完成之后，离婚就是拿两本结婚证去民政局换两张白纸的事，对生活的影响、各自的伤害，努努力，也许可以控制为零。也就是说，离婚后的生活会跟现在一样，甚至，比现在更好。”
“等一下，我怎么有点儿听出脑洞了？见过结婚前描划蓝图的，没见离婚前也一个劲勾勒美好前景的！你头一个。”
“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我不会跟徐辛提的。”
“为什么！”
“我就是想，把婚离漂亮了。”
三年计划如下：
首先，经济上，三年内，争取能奋斗到公司上市，那么2块1的20万原始股，上市后涨个20倍是很正常的，40万变800万。这笔钱，我会跟徐辛平分，我俩就能各自买套房子。
三年，我的工资，扣除养家糊口的费用，大概能存下100万，这笔钱，拿来买一辆新车（原来的车给徐辛），剩下的钱给小果存为教育基金。徐辛的公司，我不再贴钱进去，经营得好，钱都给徐辛，我不分。
小果，跟我过，三年后肯定上小学了，比现在好带，到时找个阿姨，也可以她早上送，徐辛下午接。上市看起来很有希望，也就是今明两年就能实现的事。第三年套现，把钱一分，房子一买，我俩各挂一套房的名字，把“分居”做成既成事实，离婚也就顺理成章了。
以我对徐辛的了解，只要满足以上条件，我想他会同意我的方案。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妈呀你好天真啊！别说三年，三个月以后世界变成啥样都不好说。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我知道，所以得想各种办法，让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啊。”
“比如？”
“比如上床一定戴套，不能意外怀孕；我和徐辛、孩子都不能生病，老家父母、我弟，徐辛的父母，也都得身体健康，不能有大的意外支出。所有能买的保险，尽量买齐。从现在开始，我还得对徐辛那边的亲戚朋友格外尊重留意，避免得罪他们，留下坏印象，让他们发自内心支持我们离婚。小果也是，我要跟他灌输爸爸妈妈只是分开住，不会吵架，而且永远爱他，永远在他身边……”
三十八
今儿这雪够大的。
好几年没见过下这么大的了。
唉，又得堵上俩小时才能到家了。
“果儿，看那小朋友！”
马路边几个小孩追着玩雪，胖墩墩的那个小家伙总是滑倒。
跟李英男一个姿势。
那年，赶上特大暴雪，我俩去动物园玩，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才到学校。还好没坐车，坐车得夜里了。
英男穿得圆不溜秋的，身子一晃一晃，往前一步怕摔，往后一步怕倒，真乐。
“我一个南方人，最怕下雪了……”嘟嘟囔囔朝我伸手的样子真可爱。
“南方人应该最喜欢下雪才对啊。”我逗她，闪得远远的，就不让她扶。
“哎，扶我呀。”
“自己走。”
“走不了！”
“看着我走，别看地！”
啪，又摔了。就跟外面这小孩一样。一模一样。
“没摔疼吧？”就喜欢逗她。
“没有。衣服挺厚的。”哈哈哈哈。服了。撒娇都不会。
“那就起来。”
“我不起。”
“咋了？”
“走了也是摔。不走了！”
“不走，那你想干嘛？”
“你背我。”
行吧，就等着你这句呢。
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着她走了得有一两站地，我记得。
爱情嘛，都这样。腿颤不颤不重要，心得颤。
“徐辛。”
我答应一声，憋着喘。
“你愿意爱我多久啊？”
说真的，当时也是现想。不知道啊。说永远吧，没意思。想说你自己高数书上找找，有个躺着的8。
算了，太装。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我得回个有份量的，能让她记一辈子的答案。
“问你呢。”
“我愿意——”
“什么嘛。”
别急啊，刚上半句。
“直到你不愿意。”
不知道她记不记得这段。我也是刚想起来。这么肉麻的话，现在可说不出口喽。
“爸爸，你看他又摔了又摔了！他还不让大人扶他！”
“不行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这小孩儿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