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喂？”
“干嘛。”
“几点能下班，我接你。”
“我跟小美在一起呢，不回去吃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
“不早说。菜都买了。”
“抱歉，我给忘了。”
“外面雪特别大，交通广播说得下到夜里了。回来路上小心点啊。打不着车就坐地铁，我去接你。”
“知道啦。放心吧。”
“……聊什么好事呢你们？”
“没什么呀。”
“那你这么高兴。”
“我不能高兴是吗？”
“不是这意思。”
“挂了啊。我跟小美还聊着呢。”
“哎代我问她好啊！”
“你笑啥？”
“想了这么久，终于把心里的计划说出来了。开心。痛快！”
“啧啧。”
“今天几号？”
“18号。”
“离婚倒计时，今日正式启动。你给我做见证。”
“闹半天找我做证婚人——不对，证离人来了。”
“憋屈的日子，终于不是一眼望不到头啦。一想到三年后，我就可以解脱了，整个人都变轻松了。三年，‘妻子’这个身份，只要再熬三年，铭牌就可以摘喽。耶！”
“你看你那样儿。像是要离婚的人吗？”
“三年，我一定好好尽到妻子的责任，这婚，我要离得潇潇洒洒，问心无愧。”
四十
“桃子，告诉你个好消息。大英姐姐要跟我睡了。”
“啊？”
“说什么呢！桃子，她开玩笑呢。别理她。”
“李总好！”
“我说真的。你开视频，我给你看看，她是不是跟我躺一张床上。”
“我就体验体验一天单身好日子，你都不放过我！”
“一天哪够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听李傲霖演唱会呀。”
“不去。上次被你拉去音乐节，妈呀，站俩小时，蹦俩小时，出也出不来，坐也坐不了，大学军训都没那么累过！”
“那是你平时运动量太少。健身课报上！私教请上！瑜伽普拉提练起来！”
“没时间。一天一万步我都走不起。”
“桃子，听见没。”
“听见了。李总——”
“叫姐行吗。Li这个音我现在不想听。”
“哈哈哈。”
“好的，那我叫您大英姐吧。”
“周末见吧。我换换脑子。”
“好的！周末见！”
四十一
女强人陷阱。
我想跟桃子聊聊这个。出处，没有。是我自己想到的。
读了十五年书，打了二十年工，结了十二年婚，养了六年娃，我认为自己有资格就这个现象说几句。
女强人，听起来像赞美，一度，我也被这三个字的光环迷惑过。
“老婆，你最厉害了……”
“你去工作吧，我做你坚强后盾……”
“家里家外，你都是领导……”
就问你听到丈夫这些表态，爽不爽，开不开心？
屁颠屁颠陷进去，突然发现，掉坑里了。跳不出来了。女性专用。专逮像我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时间。
时间就是我们女的想要做强人的最大敌人。
女强人？歇了吧。再强，任何人的一天，也只有24小时。
要同时做一个好妈妈，好妻子，好姐姐，好女儿，好上司，好下属，好甲方，好乙方，谁都得照顾好，谁都不能得罪，否则就是“不负责任”。
谁做得到？
反正我做不到。
生小果之前，我还挺自以为是的。能力强嘛，能者多劳，我愿意拼命，忙点儿就忙点儿呗，我本来就爱操心。
生完之后，我傻了。
想象一下一个完美女强人的一天吧：
当妈妈，得给孩子读绘本；
当老婆，得和老公行房；
当女儿，得打电话关心父母；
当上司，得跟同事开线上会议；
当乙方，得24小时待命回复客户需求；
当下属，得24小时待命等老板发号施令。
亲们，下面是亚洲最强男人李嘉诚一天的作息表（我不是瞎编哦，参见美国人写的《亚洲教父》中文版第94至95页）：
6点起床。
7点打高尔夫。
10点到办公室。办公。
11点半，做按摩。
13点，吃工作餐。吃完继续办公。
16点，回家。
17点，再做一次按摩。
18点半，跟生意伙伴玩纸牌。之后参加商务晚宴。
22:00，睡觉。
我猜老谢的行程表也差不多。这就是男强人们的“一天工作16个小时”。
更何况谢总还有至少40个小弟帮他治理天下。
你们觉得，他们会因为没有陪孩子就被批评“不是好爸爸”吗？
而我，早就不是孩子眼里的“好妈妈”了。
除了睡觉，我每天跟孩子的见面时间，就是去幼儿园路上的30分钟而已。周末加班是常事，哪天不加了，丈夫反而会诧异，只有孩子欢天喜地，嚷嚷着妈妈可以陪他一整天了。
悲哀的是，就算在家休息，也是孩子玩iPad，丈夫刷手机，我还得不停接电话处理工作的事，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
为什么我不能休四个月产假——即便国家明文规定？是，我自愿的。杜阳提醒我，缺了你不行啊，这趟出差很重要，你带上吸奶器吧……好了，开会仨小时，我不停跑卫生间，吸还吸不出来，急得我，前胸湿了一大片，尴尬不说，回程路上还连累同事们不能停下来在加油站吃饭，就为了早点送已经疼得不行的我回家。
即便这样，还是会忙到忘记老妈的生日，错过老爸的未接来电，好几个月都没空搭理一直约我要谈找工作问题的弟弟。然后被老妈婉转提醒：喂，别只记得给生活费，有空也得打打电话关心一下我们，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呀……
呵。
真想跟老妈说，我不挣钱，不给你们钱，每天陪你们，你们愿意吗？
徐辛最贼了。
就是他鼓动我走上这条路的。一开始我还为此沾沾自喜呢：瞧瞧，我老公多开明，多知道做小伏低。
真恨自己没一早看透这种“捧杀”。老婆累得分身乏术压力重重，老公还乐得在边上示弱，守株待兔坐享其成。
这就叫强了？
这是大冤种！
我多想跟果儿亲啊。公司业务拓展，要在华东开分公司，我被老薛临时征调去外地组建班底，谁想一走就是俩月，回来小果都不认识我了，那委屈的小眼神，分明写着“你还是我妈妈吗？你是不是抛弃我了？”
现在回想起来，心还是痛。
艾英那句“现在女人这么强，男人主内也很正常”，简直跟丈夫一丘之貉，伤人呐。
她根本不知道徐辛早打定主意要推着我一强到底，甚至为了让我更好投入工作，同意分房睡，带孩子。
一个人挣钱压力多大啊。他太知道了。
结果就是，他抢着干家务活，公司半生不死，还让爹妈看着里外不容易，夸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我迎难而上，玩命加班，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被老爸骂疏忽家庭，脾气太大。
笑了：爸，我对全家的经济贡献占比超过了90%。您说我脾气大不大？
别嫌我牢骚满腹，不当女强人不知道这坑有多深，这陷阱有多隐蔽。
四十二
最近我心情很好。好到丈夫看着我对他笑，都不知道该笑不该笑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傲霖是谁啊？我看他老给你打电话。”
“小美啊。我俩逗呢。李傲霖她偶像。”
“哦，这样。”
呵呵男人。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你觉得行吗？”
“把公司关了？”
“啊。”
“你回家当家庭煮夫？”
“嗯。”
“凭什么？”
无言以对了吧。
“光指着我一个人挣钱，我一个人养你，小果，我妈，我爸，还有我弟，公平吗？”
“你——”
“你倒是自由了，压力都给我了。徐辛，你好意思吗？这个家，你没有责任养吗？”
“我不是跟你商量嘛。想听听你意见。”
“我的意见很简单，不可以。”
“行行行。接着扛呗。”
“扛也是你自己扛，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垫付任何费用了。我只管小果和家里的开支。公司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大概是没料到形势急转直下，我看他脸色都变了。
来啊，发飙啊。
你敢摔盘子，掀桌子，跟我大吵一架，说他妈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吧！
我敬你是个大丈夫。
四十三
“好香啊。”
电梯里，小果吸吸鼻子。
“妈妈，是爸爸的味道。”
我瞥眼丈夫。
“你不是嫌我身上有老人味吗？”
丈夫目不斜视，显然觉得给自己喷点古龙水是挽回局面的第一步。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