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英男!”刚进公司,杜阳就喊我。脸色极其难看。
“芊芊又出幺蛾子了?”我心下一沉。
“是老薛。”
“出什么事了他?”
“他……”
“死了?”
“我们死了!”
老薛把奇友卖了。手上股份溢价5倍,悉数转让给高董,还有其他几个高董引进的小股东。
给老薛打电话——“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发微信——“薛大明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把我删了?!
六十三
“高董说公司管理松散,人浮于事,要裁退至少30%,已经让我发通知了。”
“说高层主管也得调整。要挨个找你们谈话呢。你做好准备啊。”
六十四
“我们部门也没好多少!我说公司这么长时间都是一个萝卜两个坑,给一份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儿,还裁?让他去外面打听打听,咱们奇友的人力成本绝对是同行业最低的!不都冲上市来的吗?不行,我得再找他说说去!”
我坐在杜阳办公室,脑子嗡嗡响。
“得,还不如不找呢。王八蛋。他怎么想得出来!”
很少听见杜阳骂人。还是骂她的直属上司。
六十五
裁员的消息飞速传开了。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有人难免就慌了,会在内部网上聊对公司的不满,表现不佳的更坐不住,投简历、找下家都是正常反应。
“王八蛋”要杜阳安排技术部“监视”每个人的上班聊天记录,找出这些“能力不足”的员工。杜阳拒绝了。
技术部却出了个“叛徒”,在老板的威逼利诱之下,干了这桩脏活。
很快,就有一份“裁员名单”在同事之间口耳相传。
谁也没真的见过。
杜阳发了“辟谣”声明,却更坐实了公司要裁员的事。
高董得意洋洋,跟杜阳说,一定会有人坐不住,为了不在履历下留下“被开”的不良记录,主动先走人。这样的话,他连赔偿都不用付了。
无耻到家了。
“我跟你说的,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讲啊。”
杜阳一再叮嘱我。
我突然想到徐辛。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出来,跟高董撕到底的。
可我不能说。这是我的事,杜阳的事,不是他的。
真讽刺啊。正直和原则,什么时候突然变成明哲保身的绊脚石了?
六十六
大家都在偷偷议论鲸鱼姐的白头发。
原本,只是前额上有一缕。45了,有白发很正常。她几次说要去染了,都被我们劝住了。跟她说这样很酷,年轻人就喜欢这种挑染,你是白了个流行款。
那天,不光是我,高董上班路过她的工位,都吓了一跳。把杜阳叫到办公室,问那老太太是谁,公司怎么会有这么大年龄的员工,是不是退休返聘人员,为了省五险一金和个人所得税?
杜阳当然只能照实说。
“开了开了,影响门面。我们是高科技公司,不是老人诈骗团!”
杜阳替鲸鱼姐求情,努力找补:“她挺能干的!8年的老员工了,拿过优秀员工奖呢。最近可能太忙,忘了染了,我去说说她。”
鲸鱼姐的头发,也不是一夜之间就白的。大家都没注意,光顾着自己的前程命运了。她又不爱说话,跟我聊也是在钉钉群。最近她很拼命,几乎天天都是我们部门最后一个走的。
高董又来找我,我基本态度跟杜阳差不多。
“既然你们都这么夸她了,行。周三,你叫上她,还有你们部门的业务骨干,跟我陪客户喝酒去。”
“喝酒?我、我怀孕了,喝不了啊李总。”
“……终于怀上了!恭喜你鲸鱼姐!”
“才两个月。我本来不想说的。”
“明白!我不说。”
她老公和她,都是独生子女,很想要孩子。然而因为输卵管问题,一直怀不上。这些年,看着她和先生各种求医问药,努力不懈,我总是很好奇(或者说是担心),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这不啻于一场求子马拉松。各方面条件都得经得住考验才行:至少大几十万的投入,手术时候一而再的痛苦,一次次失败面前的自我调解,以及屡败屡战背后,双方高度一致的强烈意愿和超强意志力。
任何一方面稍微崩塌,都会导致这个家庭的土崩瓦解。
这件事到后来大家提都不提了:没动静就是坏消息,谁都不想戳人痛处。
“是不是喝不了,我就得走人了?”
鲸鱼姐一脸慌乱地看着我,提前给自己下了判决。
“不会的。去年的KPI,你是咱们部门第一个完成的。今年也才刚开始。再说,公司不能开除孕期员工,国家法律有规定的。鲸鱼姐,再次恭喜你。这个孩子绝对是福气星,来得很及时!”
我都想好跟高董怎么说了。他敢坚持开人,我就敢找人去媒体曝光。
“我不犯人,人必犯我。鲸鱼姐,记住这句话。”
“我也是不得已,希望你体谅我的难处。”鲸鱼姐握着我的手,眼睛里两汪快要溢出的泪水。
“快别这样,你难过宝宝也能感受到。打起精神来!养好身体要紧。该请假请假。现在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除了肚子里的宝宝,我也会跟你并肩作战到底。
六十七
“吹牛局”,我也喝过。
掷骰子,猜点数。可以说谎,诈对方往高了报数,开出来,猜错的喝酒,猜对了,对方喝。
考验的,是酒量,智商,情商,心理素质——察言观色,彼此配合,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如何边喝边锁定最菜的鸡集中火力拿下,中间要不要上洗手间缓缓,吐完补个妆再战,脑子还能不能清醒,要不要假装喝多了趴桌上不起来,睡一觉再接着来……
且不说拼酒是不是职场陋习,吹牛局,绝对是一次男女不平等的社交场鏖战。
还是我说过的,权力等级。只是在英男的圈子里,体现得没谢太的圈子明显罢了。
再怎么说,作陪也是陪啊。
客户高高在上,搂着你脖子说悄悄话,你能躲?
借着犯酒诈,捏你脸,你能打回去?
嘻嘻哈哈,吹牛吹大了,让你亲一口,这笔买卖就给你,你能朝他脸上吐口水?
胖姐和小夏早已身经百战,见怪不怪,应该很清楚,大多数时候,这些夜总会的承诺到了第二天早上都会泡汤,但该灌还得灌,灌对方、灌自己,撒开了就没法把自己当良家妇女了,此刻需要的是处处迎合男人们的淫荡。
矮胖的那位,借着和胖姐说笑,胳膊撞上她的大胸多少回了。
黑瘦的眼镜男,盯上了小夏。一米七五的山东姑娘,那酒量。
小夏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老练地躲开对方的咸猪手,一口酒喷到他眼镜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去给您洗洗,回来自罚三杯啊!”
傻了吧,看那镜片厚度,没800也有1000度。折腾呗,小心她回来忽悠你把裤子拖了再拍个不雅照发给你老婆。
我擦,还真被我猜中了。
眼镜男已经完全喝懵了,拖了裤子站桌子上蹦起来,差点儿就要对着高董掏出水龙头了。
矮胖男赶紧把他拽下来,胖姐也跟着搭把手。
小夏若无其事地躲角落里假装刷手机,找好角度把刚才的丑态全拍下来了。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英男今晚也喝不少,抓着麦克风一直在吼。
“高董,高董高董,你先别走,高董,上来呀,咱俩还没合唱一首呢。”
杜阳推着高董上台。
俩中年妇女把他架中间,一起把这首歌唱完了。
演和谐嘛。老板和下属打成一片,外人看着才像个有凝聚力的团队呀。
“芊芊怎么没来。”
高董下来时突然问了一句。
“哎?我们还以为她跟你一起。”
“她是她我是我,公私要分清楚。”
“哦。”英男已经晃晃悠悠了,杜阳看出她忍着辛苦,随口附和着。
“李英男,你不要小看芊芊。”
“我们没小看她。英男可尊重她了。”
“她很有能力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没把她当自己人,故意排挤她。”
“英男,你说句话呀。”
杜阳提醒得对。不能给他留下话柄。
“谁说的?”
“我说的。”
“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人在做,天在看。谁排挤谁,杜阳,你说。”
“没有,都是误会。都是为了工作。大家目的是一样的。”杜阳忙不迭打圆场。
“哎呀我不行了。”
英男跑向卫生间。
“真不行假不行啊。”
等她吐完从卫生间出来,杜阳已经陪着高董在沙发那边坐下了。
“那瓶酒拿过来!”高董冲小夏喊。
“真不行了。”英男挨着高董坐下。
胖姐和几个客户在台上合唱《中国娃娃》。眼镜男已经彻底躺倒在地上了。
“不行,就把位置让出来。让行的人干呗。”
音乐没停,胖姐嘟嘴做鬼脸,欢快无比。
六十八
“喝多少酒啊你。”
“我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你一整年都不跟我干?”
“快起来。”
“我不。”
“一会儿邻居都看见了!”
“我就不起。你不跟我干,我就不起来。徐辛你大爷!你不跟我干,我他妈就不起来!”
楼道里一片安静,英男的声音清晰回荡着。
“徐辛,我要跟你——”
“干干干!跟你干!我跟你干!行了吧?”
妻子满意地冲丈夫一笑,倒在他怀里。
六十九
亲爱的,中年难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