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小美带芒果去了香港。李傲霖也在香港。这种快乐我不关心。略。
五十八
他们不是关心我的孩子,是来抓他来的。不要被他们的眼泪迷惑了。
你看到孩子恐惧的眼神了吗?看到他刻意在和他们保持距离吗?
我明白了。孩子不说话,是不想跟他们说话。他是想表达,他跟我是一条心的。
好样的,高阳。
你看出来了。孩子不愿意跟他们走。你把我的孩子紧紧护在身后,像自己的骨肉一样。
“阿姨您看孩子这个情况,回去我怕你们看不住他。他劲儿挺大的呢。”
11岁,1米7,140斤。不是小孩了。是小大人。
“我不跟他住。我就得空过来看看他。我让我堂姐盯着呢。买菜去了。辉辉喜欢吃她做的饭。她带孩子有经验,干家政二十几年了。啥样儿的都遇见过。”
别让他们碰我东西!
“放手小子!不能对长辈这样!”
见母亲要进房间翻我东西,孩子扑上去了,拽着她胳膊,狠咬了一口。
天,她还抬手打他。
“阿姨,请你出去。”
“疯子!没家教的疯子!”
妈,你骂谁呢。我,还是你?
五十九
新年,大家都在朋友圈晒过年。吃了什么,去哪儿玩了,和初高中同学见面,跟日渐老去的父母合影。
特别羡慕两位姐姐!大英姐的酒店看着真舒服。小英姐赶上了维多利亚港烟花秀,现场一定超震撼。
我在想,我能晒什么。
这是我考上大学之后,第一次回家。爸爸不让我回。让我多在外面看世界。回去也是老样子。
“爸!我必须得回来看看你!想你!”
“我好得很!”
“我不好嘛!”
“谁欺负你了?!”
“就是你噻!”
“我哪里欺负你啦?”
“不让我回去吃你做的好东西!”
爸爸在电话里笑了,广东人小黄在旁边表示四川话太神奇,明明是好好沟通听起来像吵架。
对咯,我们巴蜀人就是嗓门大,女的比男的更大。
“爸,你是不是用炒菜的锅烧的水洗脸?”
“我刷过了。”
“你过来。”
“你把脸盆拿到外面做什么。”
“屋里看不清楚。你过来太阳底下看看嘛!水上还飘着一层油,好不卫生的。”
“晓得啦。”
“我跟你说这个卫生问题很重要。”
爸爸下意识把手往衣服上搓了搓。
“把你手给我!”
皱巴巴,黑皴皴,指甲又长又黑。
“这个叫指甲刀。我给你剪了。以后,你自己剪。我还给你带了剃须刀。等下我教你。”
“麻烦。”
“不麻烦!”
“好多钱?”
“同学不要,我捡的。新的。没花钱。”
“那可以。”
“你答应我,一定要学会用。”
“不晓得自己搞起行不行。”
“一定可以!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了。”
“可以。”
“还有啊,你手机太旧了,我给你个新的。”
“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就要破费!我不要!”
“这个,是我成绩好,得的奖品!我们老师送我的。”
“你没骗我?”
“不信你给老师打电话。问问他嘛。”
“我不打。你自己的事情。”
“你跟我靠近些!”
“干啥子。”
“再近些嘛!”
“你举着它照镜子啊?”
“照我们两个!爸,看这里,看你自己!我们一起笑——”
“哈哈哈哈哈!”
照片其实拍了好多。但我都不想发。
我拍了爸爸炒菜。拍了我们去村子里吃流水席。拍到男女分开坐,男人坐大桌,女人和小孩坐小桌。桌子不够坐,女的就得等着,等男人吃完,再收尾。
我只能跟镇上的娘娘婆婆们排队等吃饭——我一个研究生哎!
几个老大不小的憨憨儿路过我身边,瞟我。
25岁没结婚生娃很稀奇吗?
“你还好意思讲。我当婆婆的时候,37岁。”邻居毛娘娘捅捅我。
“爸,你干啥子走了?”
“我喊了我女儿不嫁。他们不理解。不理解不理解,还搞媒人鼓到要灌我酒……跟他们莫得聊。”
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让我回家了。回一次,被问一次。问得多了,女儿肯定就成了大家眼里的“怪胎”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不理他们,爸爸还在呢,烦心的是他。
不想跟他说我跟小黄住一起了。先当小黄不存在吧。剃须刀,是他买的。手机是奖品没错,也是他年会上抽的。
放假前那几天,我们每天做爱。
我和爸爸一起进山,砍竹子,挖竹笋。冬笋在超市里挺贵的。我爸说,他一个人挖,挣得少。隔壁村有一户,一到冬天,外地打工的儿子儿媳就回来,三个人一起干,最多的时候,能挣小10万。
“爸,冬笋你能卖好多钱一斤?”
“年景好,五块。”
“不好哩?”
“两块三块。”
“你知道北京卖好多钱一斤?四十块!”
爸爸愣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这里人不值钱,东西也不值钱。”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票好不好买?我说想多陪陪他,过了返程高峰再回。他让我别记挂他,飞得越远越好。还说,走到哪里,都要堂堂正正做人,诚诚恳恳做事。
我说我知道了。
小时候用的课本、作业本,爸爸还留着,说想我的时候就会翻翻。我跟他说,我会努力的,以后一定要让他住上更好的房子。
爸爸摆摆手,说他喜欢这里。
好想哭。
您还在盼着妈妈回来对不对?你怕你离开了,妈找不到我们对不对?
六十
“我特别理解你。我也是四线城市出生长大的孩子。”
“大英姐,要是你,你会劝吗?”
“我……可能也不会。‘希望’是个好东西。哪怕它拴在别人手上,由不得你。就像风筝,手里这根线,会牵着你一直往上看,往前跑。把线剪断了,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看,往哪儿走了。”
“是的。”
“小美,你有乡愁吗?”
“乡愁?什么意思?”
“我觉得大英姐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外乡人。这里再好,也是‘外面的世界’,不是我们的家。”
“不一定吧?有爱的地方才有家。别愁了。关系不好就少见面。自己过得好不好最重要。”
“那也不能光我一人好,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我也难受啊。”
“理解不了。”
“大英姐,上次您说女强人陷阱,您自己想不想做女强人呢?”
“想啊。当然想。”
“我一般。强不强,怎么界定?要做到什么样才算强?”
“凭自己的能力考大学,工作后不伸手跟家里要钱,结婚后不伸手跟老公要钱。最好,还能有余力帮助别人。”
“很多人都能做到吧?”
“是吧?我就这么想的。”
“但您现在做的,我听下来感觉比您自己定的标准高多了。”
“咳。所以她说自己掉坑里了嘛!”
“是,成负担了。可能我太高看自己了。”
“是对自己要求太高。”
“从小就这样。不服气。总想证明自己。”
“因为您有个弟弟?”
“也许吧。也不完全是。谁让我考试老考第一名呢。老师同学一夸我,我就挺得意的。我承认,我对‘优秀’有执念。”
“那你可太累了。”
六十一
今天是我节后复工第一天。
以后不打车了,坐地铁,换公交,能省一点是一点。
花呗也停了。三张卡,一月还好几万,我的账单够多了。
每天起早贪黑,埋头赶路,多久没好好看看这座城了。记得这座购物中心刚开业的时候,我和徐辛是第一拨去逛的。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很多商家门可罗雀,停车场大到吓人,保安说有三万个车位。
现在?地上停车场一个空位没有,车库入口处还排大队呢。
也就不过十年间。
真快啊。
第一次踏进这座城,我的梦想,也不过是到那些高楼大厦里去上班而已。穿着职业装,挎上名牌包,做个职业女性。按说愿望早就实现了,可为什么一点也不快乐呢?
徐辛的公司已经六个月没有一单收入;
奇友年底总结,销售部门业绩也首次出现负增长;
徐辛公司的租金、家里的租金都涨了,小果的幼儿园学费,听说新学年也要涨;
春节期间,公公摔了一跤,得卧床一个月,婆婆一个人照顾不了,徐辛说要请看护,索性请了年假,我自己上。只为省这四五千块钱。钱是省了,公婆也很满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不踏实。总牵挂着公司的事,怕自己没在,芊芊会把好多事情搞糟……
不想了。
希望新的一年,一切的一切,都顺利一些。
公司早点敲钟,我也能早点实现我的计划。
加油,赶路人李英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