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奇友的尾牙,我也给芊芊发奖金了。
还在“试用期”、刚入职不到三个月的,“潜力员工奖”获得者。
具体数额,藏在信封里。问杜阳,说不方便透露。
我怀疑,就是扣我的那30万。
杜阳不说,是怕我受刺激。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呢——
“谢谢李总。希望明年我能给您发奖金。”
芊芊笑得很挑衅。
五十四
过年了。全中国的人,都有一个任务,回家。
这座城也迎来了它最“空虚”的日子。上千万人,渐渐如蝼蚁般消失——没有贬义,如果把城市比作人,那住在城里的人,确实如同蝼蚁。可能还要渺小。哪怕在这里买了房、有了像样的家,也不过蚍蜉罢了。
如果还能有来世,我想做一只蜗牛。把家扛在身上,到哪儿都是自己的。
英男看来是不想回家了。从此地到她的老家,三千公里,一家三口来回机票一万多。考虑她现在经济吃紧,想必也没心情回去。她的父母……不能说不好,但也确实成了她的负担。物质上,精神上,应该都是。
能干的、孝顺的、冷漠的大女儿。全家人唯一的希望。
无人知她为何冷漠。无人疼惜她的难处。
抑或,知道却假装无视。疼惜却无能为力。
回家也是演戏。演阖家团圆,演天伦之乐。
公婆倒挺大大咧咧,也没让英男做饭,直接在家门口订了桌年夜饭,回家看了几眼春晚就“放行”了。
夫妻俩开车带孩子去郊区住了两晚,就当是过节了。小果最高兴了。连着跟爸爸放了两天烟花,还在星级酒店的豪华浴缸里泡了泡澡,舒服之余,跟妈妈说,希望以后永远住这里。
“谁都想呀,小家伙。”英男被躺在浴缸里夹着薯条学周润发抽烟装老大的儿子逗笑了。
“那我们就住这里嘛!”
“可以啊。以后你长大了,来这里上班呗。当服务员算了。”爸爸显然不愿意跟儿子直说,我们没钱。
“你们为什么不当?”
“服务员都要年轻的,我和爸爸都不年轻了。”
“你们年轻!你们不老!”
“哈,谢谢我的宝。”
“可是我想永远当服务员。永远住这里。”
“那得去英国了。英国可以。爸爸不是和你一起看过吗?你说很像皇宫的酒店。那儿的服务员,真有干五十年还没退休的。一辈子,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就干一件事。多好。”
“为什么我们国家不可以?”
“因为……我们这里人太多了。很多人需要工作。不可能像英国那样的。”
“英国人很少吗?”
“比我们少多了。”
“你想去吗?”英男问儿子。
“想啊。”
“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妈妈留在家里陪爸爸,我当服务员赚钱,养你们。”
“要是妈妈不想陪爸爸呢?让爸爸一个人在家,我跟你走,好不好?”
“不行!你自己在家,爸爸陪我。”
五十五
谢太一家……谢太这个家算家吗?似乎更像人形动物园。
算上前妻女儿和亲妈,谢长江一家七口人,大年初一组团去瑞士。
送机的不是小叶,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看起来有点儿“土”的男人。怎么说呢,其实他穿的都是名牌,举止也体面,只是露出一口烤瓷牙冲艾英笑的时候,有点莫名的风尘味。
用这种词来形容一个男的,我也是头一次。直觉如此。
或许是我对谢先生身边鞍前马后的人,有点小成见吧:只是帮忙拎个包的事,有必要这么给自己加戏吗?正确的接待方式不是应该低眉顺眼,主人吩咐你回答就好了。
笑,并露齿,是要传递什么信息?说谄媚,没到;说越界,是有点儿。
作为一个司机,这分寸感不行。
是哪个想要巴结谢先生的人派来的吧?
英冲。
谢太叫他英冲。
这名字……听着耳熟。
啊想起来了,英太太。
他呀。
那我明白了。
还是有点儿不明白。他的笑,还是诡异。
如果说艾英的美是岁月不留痕,时间在前谢太姜楠面前,简直就是推土机了。哪里整过,半只眼睛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屁股,垫的。胸,隆了不止一回。脸颊骨也削过。
我做过医美。
谢长江被她鼓动着打了羊胎素美容针。一针11万人民币,号称可以年轻7岁。
好好笑。老太太呢?不给她打一针试试?
大佬就这点让人羡慕——上不封顶的自信。坚信飞机从天上掉下来,全机的人都死光了他也是唯一能活下来的那个。
还有植发。不担心他那个标志性的秃顶一旦没有了,网上那些照片怎么办么。品牌形象不一致,做PR的人很头疼哎。
艾英给拦住了。植发得一两个月不能见人。那么多股东会要开。这是要老谢假性隐退,引发江湖谣言和投资者恐慌,把股价打下去?
旁观谢家的假期是最令人乏味的。忘了是哪个人说的:有钱人的世界没别的,只剩下富有和贫瘠了。
大的忙着要钱:姜楠从羊胎素聊到医美行业,怂恿前夫给她投资,办美容院;小的忙着花钱:姜小白起不知疲倦地逛商场,狂刷父亲给她的黑卡,毕竟只给她短短一个假期的使用期限。
谢太独自开车去了日内瓦的自由港,那个罕为人知的“仓库”:全球的有钱人都把自己收藏的艺术品,各种价值过千万美金的名画,存放在这里。
只要待在这,这些“钱”的化身就不需要交税。
听她和两个仓库经理聊天,今天她是买家。
卖家来了。一个中东人。
三张名画,中东人开价5000万美金。
谢太笑笑,说今天自己不是来付钱,是来收钱的。
中东人表示不解。
谢太直言三幅名作,其中一副有问题。伦敦的朋友帮她调查过了,帮忙修复的画廊是ST。虽然也找JSD出了鉴定,但肯定不是真的。
哇塞,艾英,可以啊。要封口费来了。
中东人无奈,交了底:谢长江先生都知情。
谢太明显一愣,当场给丈夫打电话。
谢先生没接。
嗯……有点儿尴尬。
来之前,你们夫妻俩没说好么?
谢太又打,还是没接。
半个小时后,谢太告诉中东人,交易取消,价格太高了。她怕买了跟丈夫不好交差,说不定丈夫还要让她赔。
你知道,我们中国人也签婚前财产协议。我没钱赔。
中东人有点儿急了,说这张不算,其他两张画,收你3000万。
这总可以吧?
谢太没松口:交给我的任务是买三张,我弄两张回去就算失职。3000万,你把第三张也给我,交易单还写5000万。多出来的2000万,我们走个别的手续,就当是我替你保守秘密的回报(reward)。你还要在这个圈子混对不对。
中东人皱着眉头,想半天,答应了。
“办完了?”
“嗯。这是合同。你看看。”
“不看了。我英文没你好。”
“那你收好了。让你秘书过过目。”
“给英冲吧。他到机场了。”
“几个人?”
“就他自己。老婆带孩子滑雪去了。”
“哦。”
“他那公司办得不行。”
“来找你谈?”
“谈过了。再给他个事做。再看看。”
“画让他卖?”
“先让他找点人,造造势。”
“把价炒上去?”
“有鉴定书,有交易协议,再加上几个行家一站台。”
“谁会接盘呢?”
“老李打算弄个江南卢浮宫,跟我说准备融20亿。让我参股。我傻啊。”
“所以你想,把画卖给他?”
“他才不掏钱呢。我俩商量好了,我买画,他去找个沙特王爷买了,人家又不缺钱。”
“听你说过,老李跟中东那边熟,但我还是没明白。”
“王爷买完,再让他捐赠给老李的美术馆。中沙友谊又进一步。”
“老李跟你分中间利润?”
“他倒想。钱都是我掏的。”
“……他愿意白干?”
“是我白送他三幅镇馆之宝好吗?你以为,谁会傻乎乎投20亿造一个啥都没有的馆?”
“懂了。”
“老李弄不成,那两幅也是真的。咱们留着保值呗。”
这么看来,瑞士之行,真正目的在这呢。
谢老板早算计好了。
中东人以假乱真,他肯定知情(没准就是他找人干的),2000万,是洗出来的钱。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中东人,他自己,和谢太。
夫妻俩唱双簧,合着给中东人下套,默契极了。
老李给力的话,这3000万,还可能变成6000万,甚至一个亿。两幅真迹的钱也赚回来了。
整个过程,都是别人在干活,他只负责动动脑子,碰碰嘴皮,便轻松运筹帷幄。
给艾英的哇塞我收回,送老谢。
五十六
谢太忙着给全家人做饭,给老太太单独准备杀猪菜。
要不是窥见过他们夫妇俩的秘密,大概谁都会把她当成另一个寄生豪门的捞女吧。
双胞胎吵着要看烟花,老太太准了。谢太可发了愁。这里是欧洲。
英冲来了。跟谢太说,他来弄。
三天后,烟花买来了。从意大利。
孩子们闹腾完,谢太请他吃宵夜,还有姜小白。
小白缠着他问意大利哪儿好玩,要他陪自己去逛逛。
英冲望着谢太,像在等她意见。
谢太迟疑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跟在机场的时候一模一样。
“明年吧。等你上大学了。叔带你转转。一言为定。”
英冲,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