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
英男冲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早已站满围观的同事。芊芊已经把“礼物”拆了——盒子掀开了，一摞现金躺在里面。还有一件斯华洛斯奇珠宝。
“还以为是我的快递，打开一看封条，李总的……钱我可没动啊，杜姐！一发现盒里有现金我就叫你们过来了，看，还有感谢卡呢。”
英男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芊芊。
栽赃。受贿。罪名一旦成立，这事大了。
其他人看到大英都自动让开了。芊芊假装惊讶。
“呀你来了。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不——”
没等芊芊说完，英男冲上去，狠狠一巴掌，直接把她煽倒在地上。
力气之大，连我都吓到了。
吃瓜群众们更是目瞪口呆。
芊芊被煽懵了，坐在地上愣了好久。
杜阳给俩同事使眼色，俩同事赶紧上前，试图扶起芊芊。
芊芊推开俩人，摸着脸，恶狠狠地瞪着大英。不起来。
英男居高临下看着她，攥紧拳头，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一百二十四
警车鸣笛，开到奇友楼下了。
高董坐着保时捷也来了。
徐师兄还在楼下等着妻子，完全状况外。警车是挺让他好奇，不过高董的保时捷更吸引他。或许是因为刚刚收到量子养生舱项目第一期分红，他又开始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英男的电话来了。
“喂。”
“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得加班，会到很晚。”
“哦。没事儿吧？”
“没事。”
一百二十五
警察问刚才谁打的110，屋里没人说话。芊芊脸上捂着冰袋，还在刷手机。
是杜阳给她发的，发了一大串：
商业行贿以前公司也发生过
英男只要不拿钱
不会被抓的
但一旦立案
属于刑事案件
会一直查下去
到时谁在背后搞鬼
都会水落石出的
“尾号7910谁的手机？”
“我的。我报的警。”芊芊犹豫着举起手。
“怎么了？”
芊芊指指英男：“她打我。”
“还有呢？”
“就是打人啊。”
高董推芊芊一把：“吓傻了吧？哪有打人这么简单。”
“我报警就是因为她打我，没别的！”芊芊明显被杜阳的“警告”镇住，可是又不服，看起来很是恼火。
“警察同志，我们这位姐，平时都是很讲理的，这次可能因为一些误会，把她气着了，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教育她半天了！”
杜阳抹稀泥。
“她打你哪儿了？”
芊芊松开冰袋，给警察看脸上的大红印子。
“嚯，下手够狠的。”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
“你干嘛打她？”
英男站在角落不说话。倔强倨傲。
“唉！就这点儿小事，说出来我都替她们俩害臊！丢人！”杜阳继续抹稀泥。
“行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你，能不能保证不打她了以后？”警察多聪明，借坡下驴，息事宁人。
“都是人民群众内部矛盾，能和解就甭撕破脸，家和才能万事兴哪。你们说呢？”
一百二十六
警察走了。屋里就剩芊芊、高董、英男、杜阳四人。
“今天下班就让她走人。”
高董指着英男，冲杜阳发号施令。
“这些钱，不是我要的。我是被动受贿。”
英男面不改色，把桌上那摞钱推到高董跟前。
“主动被动，你说了算？”
“清者自清，谁爱查查去。”
英男昂头挺胸离开了。
杜阳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英男又转身。
“就算我离开了，我还是公司股东。上市了，记得给我分红。”
“怎么可能！按合同，你的股票要还回来的。”芊芊忙不迭插话。
“是你们开除我。不是我自己主动辞的。”
“你给公司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还想分钱？”
英男，协议上怎么写的？这些都应该有约定的。看你表情，条款对你不利是吗？
“回去好好看看。我不追究你就不错了。”
高董冷笑两声，我的心也揪起来了。
机构和资本，就像老虎。员工是兔子。在这种看似愿打愿挨的协议里，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老虎跟兔子分肉？除非他吃撑了，肚子装不下了。
嗟！来食。
他不给，你就没有。
一百二十七
“当时我就提醒过你，除非友好分手，人家念你的情，股份给你留着。不然，且扯皮呢。写着双方协商解决，他拖你，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你怎么办？”
“那我也拖着。”
“这种破人能把公司搞上市才怪。”
“我也不信。”
“那不就得了。赶紧把股份退回去。争取溢点价。挺难的。拿回来吧。当40万给他们白用半年，亏点利息保本，比拿不回来强。”
“哦。”
“不甘心？”
“也不是，你说得对。我先拿回来。”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别想你那离婚计划了。早跟你说过，这年头，什么事儿都一会儿一变的，计划肯定赶不上变化，不被变化搞到无所适从就不错了。”
“对了，你和李傲霖分手了？”
“妈呀你还操这心！表面分手而已，还在我的掌控之内。”
一百二十八
不行。
怎么算都不对。
90万的贷款刚还了10万左右。我还有40万。40万拿回来，80万。14%不到的利息。家里这么多开销，找工作怎么也得三个月，找到了，再加上三个月试用期。工资到不了5万呢？3万我干不干？干多久能到5万？我还能干多久？万一点儿背，半年都没找到合适的呢？
天啊，不能往下想了。一想就呼吸困难。
杜阳催我去办离职。我只能死扛：不答应我保留股份，我就不配合。退，按原价是不可能的。至少5倍。
我知道高董不可能答应。那我也得破罐破摔。
没别的路可走了。
徐辛那边还不知道呢。怎么说？原始股，贷款，他都一概不知。肯定要跟我翻脸了。
我是一步错步步错。
哪步错了呢？
一百二十九
脑子有点儿乱了，婆婆打电话让我去拿她做的粉蒸肉，我去了，但我已经忘了跟二老说什么了。
我跟他们吃饭了吗？
吃了吧？
饭盒呢？粉蒸肉没拿。
徐辛呢？不是说好来接我回家吗？
“老婆。”
黑暗里走出来徐辛。他怎么这副表情。他知道了吗？杜阳跟他说了？
“吓我一跳。”
丈夫拿着车钥匙，一步步向我走过来。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心虚？
“你不上去跟爸妈打个招呼吗？”
“我，我已经报警了。”
果儿死了？你开车撞人了？还是，咱家着火了？妈的你说话呀！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再犯一遍？”
错误……同样的……该不会是……你拿了果儿的钱？
“……这次是多少。”
“50万。”
一口气顶在胸口，我试图张开嘴，但我动不了。整个人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风呼呼吹着，很大，但吹不倒我。吹不倒。吹不倒。
徐辛。徐辛在说话。他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见。只看到两片嘴皮子翻动。
是这样吗？当时是这样的吗？
“你他妈怎么又不长眼睛呢！你是瞎眼了吗？”
“我想帮你分担啊！你不是让我帮你分担吗？我急啊，我考察了，我跟宝哥去那个老领导家了，谁会想到他妈的是演员！连跟首长的合影都能P！宝哥也被骗了！这孙子骗了一圈人！”
“那是果儿的钱，我留给果儿的！凭什么！你哪儿来的自信！”
“我去了。公司没人。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搬干净了。”
“家啊！去他家啊！”
“……找不着他了。他老家的父母一问三不知。”
“钱追不回来了是吗？”
“……”
“是不是？！”
“是。一时半会儿，追不回来了。”
一百三十
这是奇友所在大厦对面的SD100，两栋写字楼正好相对，平时我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就能看到楼体顶端巨大的内衣广告，现在广告在我脚下。
SD100，就是100层。我在未命名的第101层：楼顶天台。
今天是2019年4月30日，星期二。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31分。
体感温度16-18摄氏度。
空气质量还行。
明天就要开始放五一小长假了，很多公司下午就开始放。没什么人加班了。一扇扇玻璃窗户陆陆续续暗下来。灯，灭得比平常要早。
为了迎合高董，我已经穿了一段时间的职业装，高跟鞋。现在终于脱掉了。真舒服。
我站在天台边缘，低头看了看被鞋子压出红印的脚面。
再往下看，那些车啊人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刚才上来的时候，我还很介意，他们怎么挡着我路了，怎么在我面前笑了，怎么对我视若无睹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身体掉下去的时候，我会喊吗？
砸到路面上的时候，我会疼吗？
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需要关心这个问题吗？
风不大，但有声音。
只要跳下去，一切的压力、烦恼就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