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
今天面的这家，做车载香薰品牌的。杜阳牵的线。CEO很年轻，23岁，是个创二代。他爸在深圳珠宝城有好几家门店，很赚钱。儿子不稀罕，想靠自己。我挺喜欢这种有魄力的年轻人。
看了下职位要求，每一条都是我。
除了——“35岁以下优先。”
我觉得我有信心说服他。
“嗯……经验挺丰富的。”
房间的味道很好闻。小伙子看着蛮沉稳的，声音也好听。
“结婚了吗？”
“结了。”
“有孩子没有。”
“有。一个。六岁。”
“各方面都挺好的。”
“谢谢。”
感觉有戏。
“但是——”
他顿了顿，好像在思考。
“怎么说呢——”
大概猜到他卡哪儿了。
“觉得我太老了，是吗？”
“不不不，您一点儿也不老。”
“……那是？”
“我换个问法吧。这个职位，人事还推荐了另外一个人选，我刚大致翻了翻，你俩能力不相上下，都很优秀。坦白讲，她比你年轻，也是一位女性。我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想几条理由说服我，相比她年龄上的优势，你觉得，你比她更适合这个职位的原因是？”
还是年龄问题。
“我天平座的，有点儿选择困难症。”
他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首先，工作时间上，我孩子也生完了，公司不用担心我一录用就备孕，怀孕请假产检，产检后还要休四个月产假，我先生全力支持我做职场女强人，我可以百分百做到，以公司为家。”
虽然幅度很小，但他确实点头了。
“快的话，四十岁停经也是有可能的，我不用因为每月那几天的痛经，耽误工作。”
“太狠了。”
他眼睛瞪大了些，在我预料之内。
“40了，穿着上，也会更成熟稳重一点，和比自己年轻的上司相处，少了很多同龄人之间，由于工作距离过近，带来的误会和嫌疑。”
他愣了愣，下意识打量我的穿着，我也料到了。今天特意穿着很飒的“中性风”，西装长裤，我想，他挑不出毛病。
“是啊。穿着超短裙在我面前走光，说我色，想潜规则她，我也冤啊。”
呃，他是想开个玩笑么？年轻人对幽默感的掌握还是欠点分寸。
“当然，这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大部分女性还是很自重的。”
“还有呢？”
他上身往前倾了倾，看得出明显来了兴致。
是时候拿出我的杀手锏了。
“钱上，我对每年涨工资没有想法。”
“为什么？”
“因为不用为了找对象，谈恋爱，出去社交啊，旅游啊，派对啊，花钱。这些开销都很大的。中女知足常乐，唯一的不满足就是为家人和孩子，至于自己，得到app花199上个管理课能听一整年，便宜，又不占时间。”
“有道理。”
“最重要的，我们中女历练过，你看我就被上一家公司辞退过，具体原因我也写得很清楚了。所以，不会一点小事情就玻璃心，是真的抗打击、耐操劳。”
这些话我是违心说的。但愿他没看出来。哪个年龄段都有哪个年龄段的心酸苦恼，并不会随着阅历而减少。
“说完了？”
“完了。”
他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我的预感越来越强。忍住忍住，一定要笑到最后。
“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音乐？
“请进！”
敲门声打断了我们。HR经理也是个女的，带进来另一种味道的香气。有点刺鼻。
“给您转了一份邮件，您看下！”
“稍等下。”
他打开电脑看邮件。
“嗨我是丽萨，毕业自斯坦福，我会四门语言，还会弹古典钢琴跳爵士舞！”
他笑了，显然很被视频里的女孩吸引。
我怎么知道的？他身后的玻璃窗户有反射，我能看见一个长头发辣妹晃着脑袋——和胸部。
心情顿时掉到谷底。要等他看完吗？
“抱歉，刚说到哪儿了。”
“喜欢的音乐。”
“对。你会什么乐器吗？”
“乐器……嘴巴算么？巴拉巴巴拉I’m loving it～～”
“麦当劳？呵，哈哈哈哈哈。优秀的人实在太多，都不知道怎么选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起身时，突然发现刚才太紧张，身体绷太紧，腿麻了，差点儿站不直。我努力挪着步子，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身后传来不大的声音：
“别等了，抱歉。”
二百零二
“徐辛，我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丈夫挨着妻子，并排躺在床上，一起发呆。
“听见了。”
“我在想，要不要现学一门乐器。剪辑也行啊。”
“别扯了。”
“以后简历再也不写出生年月了。”
“你不老。”
“女明星都改年龄，回头我也改一个。”
“操。麦当劳。真行。”
夫先绷不住了，爆笑。妻被传染，边捂脸边花枝乱颤，夸张又诡异的笑声。随后相继闭嘴，陷入轻度痴呆状态。
“不行，先用我的公司做点事怎么样？”
妻子扭头看着丈夫。
“反正，你也是股东。”
二百零三
“去不去，看你自己啊。”
“一旦答应了徐辛，我就又掉进坑里了！我发过誓，不再当女强人的。”
“说不定，师兄只是看你腾出时间了，想让你帮他分析分析怎么搞业务。不好直说，就用了这么一种委婉的说辞。他那个人，不是特要面子嘛！”
“你这么想？”
“不是没可能啊。以我对你俩的了解，完全说得通。”
“嗯……”
“你帮他把公司捋顺了，不就更好跟他离了？”
“……”
“喂？你在听吗？”
“……在。”
“那天徐师兄来接你，你一见他就笑成那样，说实话，真觉得能跟他分彻底？”
“当然。”
“……”
“我对他好，是这段婚姻里最后的回光返照。就好像，死之前，难道你不希望周围的人看到你是笑的吗？”
“……我刚脑补了下，略惊悚哎。”
“只能这样了。妈的，又躺坑底了。”
“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
“你，杜阳，小夏，胖姐，姗姗，还有我妈，我婆婆，你们都是坑外人，只有我跳进去了。”
“哈哈，谁让你自己想跳的。”
“对，我自己跳的。坑，还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
二百零四
小美和英男讲电话是我最爱窥视的生活片段。跟谢家表面热闹实则冷漠的“无趣”相比，我更羡慕她们这种“无效社交”。无目的，无意识，无诉求。超有人味。
我想夸夸小美。自从得知英男意图轻生，她隔三差五，没事找事给英男打电话，聊完英男就又活过来了。我很纳闷：果真有量子纠缠吧，怎么英男一心情低落小美就来电话呢？
后来想，其实是概率问题。英男经常一个人发呆，哪怕人前积极热情。越跟她不熟的人，越觉她好相（欺）处（负）。所以独处的时候，负面情绪才冒头。这种低落时刻挺多的，小美经常撞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美也有，可她从来不说。
譬如痛经。痛到自己叫120。
譬如追尾。别人追的她，吵架的时候车上一位妇女抱着孩子下车，围观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朝她骂脏话。
譬如聚餐。和男同事们比说荤段子，把其中一位惹急了。没错，正是冯律。说不过就借酒撒泼，被她拳打脚踢。冯律老婆第二天跑律所大闹，反诬她勾引自己老公。
她难过，不是因为冯律——冯律一早就跑去跟她道歉、承认错误了——是伤心同样身为女人的配偶，为何对她抱着如此深的恶意。
请一星期假，跑郊区小院逗逗小猫小狗，好了。工作也没耽误，网上开庭忙得不亦乐乎。顺便把那只踩瘫母鸡的大公鸡炖了，发圈感叹：鸡汤喝出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如果这座城是丛林，小美便是一颗蹦入高草之中的皮球，打满了气，横冲直撞，无所畏惧。没有一根草、一颗树可以绊倒她。太酷。
又是闪瞎眼的配色。美美的英律一身芭比装，大摇大摆走向地下车库。
车库几个保安围着她的红色小跑，窃窃私语。
哎？
车玻璃上大大的喷漆：“贱人”。
轮胎也被扎了。
“谁干的？”
监控调出来一看：一蒙面女，得有一米七几，胖胖的，穿oversize运动外套。
放大了再看：外套里搭的T恤印着李傲霖帅气的脸。
二百零五
第一时间保留现场，把“当事人”找来了。Leo说在录综艺，让她等等。四个小时后，前任男女在地库久违相见。
“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回事。”
“别装傻啊！”
“最近怎么样？”
“很好。”
“那就好。”
“哎，你上哪儿去！”
“还有事吗？”
“你粉干的好事，你不该管管吗？”
“我粉干的？这么牛逼。”
“滚蛋。”
“我真不知道。”
看了监控，男孩恍然。
“是她。”
“谁啊？”
“走了，经纪人还等我呢，3点有通告。”
男孩小跑起来。
腿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