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
与此同时另一户姓英的人家也迎来了贵客，老谢和艾英，还有俩淘气包。英冲在离谢宅不远的地方，以全额付款的大手笔，买了一套2000万的联排别墅。那块地，是谢老板发家的地方：楼盘不算新，但入住的名人不少，算是他转型之前的得意之作。
户主，写的是英太的名字。
今天恰逢乔迁之喜，别的客人都没请，只请了谢老板一家。
谢家新来的保姆没跟来，在家伺候难缠的老太太——也怪难为她的，人民大学毕业，新闻学硕士，冲一个月2万的工资便毫不犹豫地低下骄傲的头颅来了。长相一般，但谢太看重她安徽人，妈妈又是家政公司的金牌阿姨，爸爸此前在贵州创过业，做低端白酒，折了，现在陪着老婆干家政，家里还有一个正上大学的弟弟，一个在社科院读研究生的哥哥，一家子踏实得很。能干多久不好说，看老太太吧。看她对《甄嬛传》那么熟悉，干三个月应该没问题。老太太最爱的剧，据她自己说“从来没看全过，都是电视演到哪儿我瞧到哪儿”，姑娘负责给她补足上下文，还分享了不少从B站考古视频看来的研究发现，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继而兴奋不已，这下她跳广场舞的时候又能语出惊人、独占宫斗剧广场评论员C位了。
“英冲，我们是不是也得换个高端点儿的阿姨了？我们家这位，从小不认字，来我们这以后才学了学，现在还有好多字不会写呢。”英太以自我贬低的姿态讨好谢太的用意不要太明显。
“山猪吃不来细糠。”英冲更狠。
英太登时变脸，谢太赶紧接了句话。
“那才养得好呢。这样的阿姨，吃过苦，受过累，孩子跟着她，娇惯不到哪儿去。我们是想找找不到。”
谢太悄悄捅捅丈夫。
“我还怕她眼高手低，老太太坚持，我们也就算了。”
“妈想得也没错啦。之前芳姐太惯着俩孩子，调皮捣蛋没人样了。换个知书达理有教养的，试试能不能给影响回来。我们也没底，其实。”
仨孩子在他们交谈间已经打起来了，嗷嗷哭得震天响。
英家阿姨忙着调停，反被孩子们围攻。四个大人就那么远远看着，面无表情，谁都没动一下。
午饭后，孩子们吃饱喝足体力也消耗差不多了，眯瞪着眼睛很快在餐厅四仰八叉打起呼来。阿姨挨个把孩子抱上楼。老谢跟着英冲到地下室去品鉴后者收藏的红酒。英太拉着谢太去阳台。一排多肉在阳光下静默着，饱满而淡定。
谢太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
“养得很好呀。”
“费不少心思呢。”
谢太放大照片，无意中看清其中一株的花盆上贴着价格标签，又缩小至正常比例。
英太似乎也看到了，赶紧转身挡住了花盆，奉上笑脸。
“喝什么茶？”
“你看着弄就好。”
“我来吧。”
桔普其实蛮简单，英太却执意要阿姨来泡。谢太看阿姨辛苦，随口说了句。
“不用！她会弄。”英太很坚持。
“您先吃口饭，孩子醒了肯定还得折腾你。”谢太也不客气。
英太不再坚持了。
谢太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英太怔怔地看着。谢太瞥她一眼，笑了。
“你不会从来没泡过茶吧？”
“啊？”英太忽然一愣。
“不喜欢我们就喝果汁好了。不要勉强。”
谢太这话，看怎么理解了。好意还是揶揄，全看英太的神经是粗壮还是脆弱。无论哪种，都透着生分。
英太刚才还微笑着的眼睛突然起了变化，好似猫咪的眼珠子从横的变成竖的，充满攻击性。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勉强，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了？谢太没怎么你呀。
“茶还喝不喝了？”
英太突然冷笑起来。
“怪不得——”
谢太兀自喝自己的，低头看手机，假装无视英太的反常。后者冷不丁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盯着谢太看。
“英冲那样。”
谢太一愣，看着英太，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刚才阿姨出去时，顺手把玻璃门关上了。
“托你的福，我和他，许久不过的夫妻生活，最近变得抓马极了。”
“那不是挺好。”
“知道他高潮的时候喊我什么吗？艾英。”
！！！
谢太冲茶的手不动了。
“我问他，艾英是谁。他还辩解，说我听错了。是‘爱你’。哈！你知道我们俩早离了吧？”
“不知道。”谢太故意装傻。
“我们分居快两年了。爱我？这么没水平的谎话，从他嘴里跑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谢太不做声，思考着。
“从那儿以后，只要他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那天肯定是你又勾引他了。老大的女人不敢上手，拿自己的老婆发泄，狗怂男。”
谢太皱了皱眉头，依然没说话。
“都说女人结婚跟卖淫差不多，想不到啊，为了钱，我都离了还得接着卖。知道这房子为什么写我名了吧？淫资啊。”
英太越来越“豪放不羁”了。
“喝多了吧？睡一觉去。”
“我酒量好得很，现在非常清醒。谁让你刚刚阴阳怪气！大家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非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你读过书，名牌大学毕业，那又如何？还不是跟我一样，都是出来卖的？”
恩格斯的确说过，出于利益考虑而非爱情的婚姻——特别是老谢和艾英这种经济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本质上就是买卖。原文我到现在还记得：“妻子和普通娼妓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不像雇佣女工做计件工作那样出租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身体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
大学马哲课上，老师大声默诵这句话，全班大笑，男同学笑声尤为淫荡。
想起来了，那次课和经济学系一起上的，艾英应该也在。
“前段时间，我被人勒索了，裸照流出，搞得几乎认识的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猜测我和老谢会不会因此离婚。这件事，后来我们高调处理掉了。不知道英冲有没有跟你说过。”
英太一脸陌生，显然是没有。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另外两个版本。看你相信哪个。”
谢太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甚至还帮英太倒了冷掉的茶，重新满上。
“第一个版本，人是我找的。一千万也是我要的。因为老谢很抠，每个月只给我很少的钱。第二个版本，人是老谢找的。他看出来英冲对我有意思，要在他面前，亲手毁了我的形象，断了他的念想。你觉得，哪个才是真相？”
英太愣愣地看着她。
“其实，没有真相。或者说，真相总会过去的。我从来不纠结真相。我艾英的人生从来只有两天，今天和明天。昨天无论发生过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死的。毫无意义。”
我知道谢太在暗示什么。但英太依然一脸懵。
“说得再直白点，你怎么样，英冲怎么样，你和英冲怎么样，你们打算对我怎么样，只要不是此刻发生的事，我通通不关心。老谢也一样。”
现在英太懂了，眼睛亮起来。
“你别误会，我希望你俩好！”
英太搬起椅子，坐到谢太身边，突兀地握住了她的手。
“求你，把他收了吧。我受不了了。”
谢太脸唰地红了。
玻璃门那边，有个人影出现了，是英冲。
谢太看到了。英太急着倾诉，没发现。
英冲停住了拉开门把手的动作——两位太太如此“亲密”，太异乎寻常了。他后退到阴影里，迟疑着。
“实话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俩非常相爱。可他这样，我们太难受了。他不是不知道我有人了，他就是故意的。每次陪他上完床，回去就得大吵一架，我打他，他也打我。不陪怎么办呢？我要钱、我要这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