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
“英冲说，你跟她老婆一见如故，聊得非常好。你俩聊什么呢？”
“……不告诉你。”
回去路上，谢太意外地沉默了一路。谢老板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追问。
到家，谢太才想起来。
“我还没问你呢，你和英冲聊什么了，在酒窖待老半天？”
“……不告诉你。”谢先生孩子气般说道。
二百一十七
隔天一早，谢先生没下楼吃饭——痔疮犯了。
谢太亲自端来早餐，坐到床边，同时拿来一本精致的小册子。
“美术馆，我想找他做。老李之前找的人，观念都太老了。你看看他的作品。3D打印，机器人智能，都用上了。非常与众不同。本人还是大学教授，概念很新。我很看好他。”
“我不看。你定。”
“那我这几天抽空去浙江跟他碰一面？”
“嗯。”
“英冲，我也想让他一起去。”
“你安排吧。”
丈夫看着盘子里的红薯。
“想吃就吃，吃完我给你打针。”妻子起身去拿药箱。
“英冲搞了支基金，盘子不大，不到100个亿吧。具体细节你问问他吧，好像也有大小姐的钱。他跟我说，想给你的美术馆也投点儿。你俩商量商量。”
“好事啊。他干嘛不直接跟我说？”谢太笑着说的。
“你问他啊。他是你的人。”
夫妻对视一眼，彼此无话。
二百一十八
浙江之行，谢太还是很兴奋的。大师作品，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参观时，新阿姨不停打来电话求助：双胞胎里的男孩把老太太咬了，老太太又把女孩揍了，女孩飙脏话骂奶奶偏心弟弟，扬言离家出走跑大马路上，差点儿被车撞了。老太太又把火撒阿姨。
还好有英冲补位，场面才不至于太尴尬。教授是个文化人，外表憨厚实则敏感，即便谢太躲到百米开外的角落里去讲电话，声音还是隐约能听到。
“美术馆是大工程，真想干就得把它干漂亮了。你们的决心很重要呀。”
“您放心。资金都到位了。”英冲明白教授在担心什么——有钱人多得是，他怕遇上忽悠。
“打算花多少钱，你们预算有了吗？”
谢太听到数字，下意识回过头，冲英冲摆摆手。
“还没有具体的。也想听听您的建议。”
教授答应根据谢太的初步想法，回去做下测算。双方约定第二天中午一起吃饭，再聊具体的。双方热情道别，谢太上了车。
“上个厕所。等我一下。”英冲小跑奔向教授，请教卫生间的位置。
教授跟着他一起走向某处。谢太远远地看着他们。
“预算您照着两亿内做就行。”英冲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教授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远处的谢太，又看了看英冲。
“当然，您要是觉得做不下来，也可以按您的需要报。这只是我个人建议。”
二人拐进卫生间。教授拉开了拉链。英冲却没有。
“费心了教授。还是挺希望您能接的。”
英冲返身离开了。
再笨的教授都能听出这里面的弦外之音。超过这个预算，这单生意就不见得给你了。刚才教授一再强调他正在研发的机械臂制造又升级了，正缺一个大项目来验证其先进性。话里带出的艺术野心，身为全球智能制造研究前沿的中国建筑师的自豪感，甲方都明确感受到了。
商务车行驶在阳光斑驳的林荫道上。
“南方的夏天真舒服。”
两边的窗户都摇下来了，谢太戴上墨镜，望着窗外各种颜色的绿感叹。
“以后常来呗。”英冲的车开得真稳当。
“但愿吧。”
“怎么？”
“你不帮我，感觉这项目我一个人搞不定。”
“有谢哥在呢。”
“就因为他我才没信心。”
女人摇上车窗，扭过脸，看着男人。
男人目视前方，半晌才开腔。
“会顺利的。相信我。”
“呵，这是什么话！不该你相信我才对吗？”
二百一十九
教授果然报了两亿。谢太忍不住提了好几个问题，暗示美术馆必须满足各项第一的野心。
“钱上您不必担心，我不会给您设限。”
“当然，我们也相信，您会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该花的地方。”英冲追了一句。
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英冲一眼，点点头，坚持2亿够了。
回到酒店，谢太直接把英冲拽到房间里，关上门。
“你昨天，不是去上洗手间的。”聪明如她，猜到怎么回事了。
“嗯。”英冲倒也没打算搪塞。
“两亿？低了吧？”
“那应该怎么开价？10亿？”
“老谢跟我说的是20亿。”
“他跟我说的也是20亿。”
谢太沉默了。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2亿是实际投资，另外18亿，都是要洗的钱。
谢太估计也清楚（日内瓦那次，两口子配合多么地娴熟），只不过，她心里的预期，很可能就像英冲猜的，是10亿。2亿做出20亿的品相，即便大师能力超凡，账务上的风险也太大了。
“你也看到了，教授是很务实的人。我想他未必会同意。”
“打个擦边，跟他说20亿包含了藏品的钱。不落在纸面上。我们怎么跟投资人签，是我们自己的事。”
“怎么走账你想了吗？这么大一笔钱。”
“我和谢哥都合计好了。”
“哦。那合同你去签吧。”
谢太说完扭脸要走，英冲拉住了她，被她一把甩开。
生气了。
这是我头一次见谢太如此藏不住情绪。
“这是你的房间。要走也是我走。”
英冲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谢太站在原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发了几秒呆，拿起手机，调出丈夫的号码。
手机占线中。
是刚回房间的英冲打的。把和谢太沟通的情况跟老大汇报了。英冲的话印证了我的判断——凭他的能力，100亿怎么可能没有谢老板的能量加持。
后者才是话事人。
敲门声。英冲挂断电话，开门。谢太走进来，脸色有些泛红。
“拿我当傀儡呢？”
“进来说。”
女人瞪着男人，僵持了一阵才进屋。
“那是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男人走到窗前，打开窗，掏出烟。
“我的事，总跟你有关吧？”
女人走到男人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
男人突然笑了。
“你指哪件？”
“很多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但有些事，非说出来，才有意思。”女人的语气又冷又硬。
二百二十
“他说，老李已经撂了，这事得尽快办。”男人把烟头用力掐灭在烟灰缸里。
“嗯。”
女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等着他说下去。
“他还说，跟不跟你讲，无所谓，你不配合也得配合。以后你会想通的。”
男人盯着女人好看的小腿，说完了。
二百二十一
艾英又给我打电话了。这么早，不到8点。我还在徐辛车上，去见一个老乡——刘永介绍的，许总。
“小美有空不？”
“她最近挺忙的，说空了告诉我。很急吗？”
“还好。”
我撒谎了，小美根本不想接她的生意。美妈生日那天，我提了一嘴，小美当时就回绝了。但艾英有钱啊，我一说小美不干，想再找她投点资什么的就更难了。
“是德隆吧？还是德盛？你别搞错了。”
“就是德隆酒店。高阳爸妈从外地过来了，我们就约这见了。”
跟丈夫我也没说实话。德隆是个老酒店，接待的多是老年人旅游团之类的，不像高阳这种金融精英会去的地方。那又怎样，懒得解释了。能谈成再说吧。
我和许总见过一面，还有刘永。徐辛公司搬家，电梯里偶然碰到的——我和工人要到9层，电梯升到6层，他俩进来了。
那天说实话有点狼狈：赶着吉日搬进去，忘了量门的尺寸，大沙发卡在办公室门口，他们还帮着工人抬沙发，努了半天劲都没进去。徐辛语气很急地“命令”他们把沙发搁门口——他还以为刘永和许总是搬家公司的业务经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坚持留他们喝了茶，聊了会儿。得知一个是地方官员，一个是乡镇企业家，徐辛重视起来，殷勤了点，但我看他们俩对他态度一般。虽然挺客气，可我能感觉出来。
所以许总能答应和我见面，我还挺高兴的。刘永特意强调，让我一个人去，我更确定了——他们不想带徐辛玩。倒也不是小气，就那么点小误会，不至于。估计是刘永跟他说什么了。有点儿后悔跟他说太多了。刘永那人我太了解了，想帮我又必须保护自己，肯定得找充分的理由——我丈夫不太指望得上，现在只能努力靠自己了——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本来我可以自己打车，但徐辛非说顺路，送我。我也不明白省这几十块钱打车费有什么意义，但不想驳他的面子。上次跟他吵完架，我好几天没去公司，晚饭也在外面吃的，有天我去接果儿，他冷不丁地出现了，默默挨着我站，假装若无其事。
“都说了你不用来了。”
看他那样，我就知道，他是来和解的。挑这种场合，是料定周围家长都在，我不好闹情绪。但我不想就这么过去。事情还没解决，装傻充愣可不行。
“上次你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当时我情绪很大，没有来得及认真思考。这几天我又静下心来，认真想了想——公司，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都听你的。”
“……我也没说全听我的。”
“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得听啊。”
不服气还非做出大度的样子，那我也不客气了。
找中介，看房，请风水师把关，定搬家日子，都是我自己来。累是累点，心情舒畅啊。新公司就在CBD，面积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租金却相差无几。最主要这里人气旺，周围好公司多，业务开拓起来更加方便。美中不足的是：总经理办公室只搁得下一张桌子。
“你在这儿办公吧，我坐外面去。”
“别。你的公司。你坐这。随便给我找个工位就行了。”
“委屈你了。”
一点也不。坐外面，我看哪个还敢在我眼皮底下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