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
丈夫歪歪扭扭走进来,客厅里一盏小灯亮着。
餐桌上有个保温杯,他打开了,水是热的。他喝了几口。
然后,走进次卧——他和孩子的房间,发现妻子搂着儿子睡着了。
丈夫默默脱了鞋袜外套,换上睡衣裤,到床边,俯身轻轻抱起孩子,把他抱到主卧——妻子的房间,本能地帮孩子盖好肚子,自己也躺到床上。
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再度起身,蹬蹬蹬走出卧室,走到次卧。床头灯被打开。丈夫站在床边,眼睛通红,瞪着妻子。
妻子睡得很熟,嘴半张着。
丈夫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在妻子嘴边做了一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仿佛是巧合,妻子皱了皱眉头,舔舔嘴唇,真的把嘴闭上了。
丈夫笑了笑,很快又沉下脸。
“你不说,我就当没这回事。离什么离。真想离,你早提了。”
汪!汪汪!汪汪汪!
大夜里,两只被遛的狗狭路相逢,狂叫不止。
真不乖啊。
二百二十七
“你的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
“实习……我不去了。”
“啊?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我放弃了。”
“哦。”
“抱抱我。”
“你怎么了?”
“再抱紧一点。”
“别哭。没事啦。”
“我乖吗?小黄。”
“……乖。”
“你说实话。”
“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有时候——”
“他说我不乖。”
“谁?谁这么说的?”
“沈老。他要亲我,我不让。他就说,你这么不乖,我怎么帮你。他好恶心,我好害怕。”
“小黄别这样!别打了!他不会接的!也不会承认的!求你了。你冷静点,我们都冷静点。想想,想想该怎么办。怎么办……”
二百二十八
我花了一个晚上,不停搜索关于“性骚扰”。越看越觉得,我维权的希望渺茫。可身体是有记忆的,他摸了我的胸,掐了我的屁股,张着满是唾沫的嘴巴舔到了我的脸,我使劲挣扎才逃脱。落荒而逃。对,跟网上很多姐妹说的一样,事情发生的时候,脑子完全是懵的。除了本能地推开,逃走,理智根本没起半点作用。
就像当场被打了一针麻醉剂。
现在,麻药的劲儿过去了。我才开始觉得愤怒,想报复,想去啐他一口,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怒斥他一顿,把他拖到单元门外面大闹一场——明明对面住的就是八十岁的历史系裴教授,还有数学系庞教授,他的妻子。他们在家的。我兴冲冲去赴约时,在电梯里碰到刚从超市回来的二老,还聊了两句。日本那个纪录片项目他们知道,跟畜生教授聊过。
小黄说,这至少可以算一个旁证,证明那天我去了畜生的家。
然后呢?
全系29个研究生,17个女生,还有谁?
我要去我找讨厌的何苗吗?她和我一样拿到了实习资格,可当时畜生跟我说的就找我一个。天!难道他跟何苗说的也是一样?
“选妃”?
我几乎想呕出来了。
突然想起畜生现在的老婆也是他之前的研究生。第一个老婆已经带着孩子移民国外了。看着何苗喊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畜生老婆“师母”,我常常觉得一阵恶心。我叫不出。也不屑这么叫。觉得很滑稽。
当时她在哪里?她知不知道她老公是畜生?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箱从山东发出的大苹果。寄件人“沈天明”。
我吐了。
小黄怔怔地看着我。
“不是怀孕。我没有怀孕。”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怕他误会。
温热的液体在他的眼镜上蒸出两片雾气,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见滑下的泪水。
除了紧紧抱在一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二百二十九
“Leo你好,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写信求助。我今年29岁,是一个单亲妈妈。前段时间,6岁的女儿被诊断得了多发性骨髓瘤,我不得不停下工作来陪她,收入锐减,想到未来的治疗还要很多钱,我的心就非常慌。本来豆豆她们想通过粉丝后援会替我筹款,后来你把后援会取消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但我真的很需要大家的帮助。我从你出道就开始关注你,这几年每次打榜集资应援我都有出钱,那天算了下至少有三四十万。现在我遇到困难了,我想你也不会见死不救吧?我昨天还充值买了100张你的数字专辑送朋友。截图我稍后发给你。PS:网上的众筹平台我也准备尝试了,目前初步想要筹38万。到时你可不可以帮我转一下呢?不胜感激。
爱你,娇娇”
二百三十
“截图我都看了。给她打50万吧。”
“50万?最多10万。”
“妈!她都这么难了。而且还给我花了这么多钱,10万太少了。”
“这次50万出去了,下次呢?这种病很烧钱的,你都要管吗?开了这个口子,别人看你心善,都来找你,你怎么办?救急不救穷。给10万。剩下的,找个名义,重新把几个站子的妹子们喊到一起,一人三百五百的也够了。”
“还搞后援会啊?”
“不搞怎么办。谁来给你做数据?没数据,怎么接代言?你看你上次去那个音乐节,还没唱完,别家的粉丝就开始合唱他们家的歌了。简直侮辱!”
“……离了粉丝我活不了是吧?”
“当然了!”
“可我不想让他们控制我,干涉我唱什么歌,接什么演出,穿什么衣服。我有我自己的审美好吗?天天私信轰炸我,烦都烦死了!”
“后援会是干什么的?站子是干什么的。她们就是帮你管理这些人的呀。你还说她们贪钱!没利益哪有动力。她们做的事真不少!”
“造的假更多。”
“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也是不得已呀。别人都做,我们能不做吗?”
“我是歌手!不是偶像!”
“你是带偶像气质的歌手。歌手里的偶像,偶像里的歌手。这是早就定位好的呀!”
“我补课了,看书了,思考了,我做不了了。我想在台上抽烟、骂脏话,说我真正想说的,关于饭圈的看法,关于打榜的态度,我要赎罪,为我过去的软弱、妥协,我要跟她们说对不起,我骗了她们。骗太久了!”
“你敢?!”
“像我这么当偶像,崩塌迟早的。都看见我有女朋友了,她们还在洗,说我走路是处男步。知不知道装得越假,摔得越惨?我不想那样。我就想好好唱歌,这一生能留下几首大家记得住的作品,就够了。我不要当什么Z世代巨星,那不是我!”
“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
“妈,我们别再吵了。我累了。真累了。”
“累了就去睡觉。我也睡。脑袋疼。胸口疼。脚也疼。”
“吃点药啊!”
“吃了。没用的。心情不好,什么药都不管用。”
“有用。药在哪呢?我去拿。”
“傲霖,你回来吧。回来,妈妈这些病就都好了。”
“……”
“你一定觉得妈妈很讨厌是不是?拦着你谈恋爱,拦着你做这个做那个。妈妈真的不是为了自己呀。”
“知道。”
“我们好幸运才走到今天这步。妈妈再也不想回去了……不想再听见别人喊你‘哎那个谁’,我要每个人一见你就认得出你是李傲霖。”
“您别说了,再说我要哭了。”
二百三十一
“外面的房子不租啦?”
“不租了。地址早暴露了,私生饭老在门口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脱粉回踩的,鞋盒里放只死老鼠,臭死了。”李歌手安抚了母亲,又跑去跟姐姐撒娇。
“嗯,回你妈那儿就没这么多麻烦。”
“看着我。”
“干嘛?”
“你别不高兴嘛。”
“我没有。”
弟弟要亲姐姐,姐姐躲开了。
“不让亲,你就只能得到一个Leo了。”
“什么玩意儿。”
“从今往后我是两个人,一个叫Leo,一个叫李傲霖。Leo是偶像;李傲霖是我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我是李傲霖,台上唱歌的是Leo。”
“Leo如果变得很大,李傲霖是不是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姐太聪明、反应太快了。弟弟还懵着。
“没关系,你先做你的Leo吧。也许做着做着,你爱上他了,不愿意当李傲霖了。”
姐姐打开冰箱拿面膜,冲弟弟眨眨眼。
“Leo多光鲜啊,闪闪发光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李傲霖只有死老鼠。”
弟弟沉着脸,走到姐姐跟前。
“你别告诉我,你也选Leo吧?”
弟弟的眼睛亮汪汪的。
“一直以来,我都只喜欢李傲霖。”
弟弟紧绷严肃的脸立刻舒展开了,脸上每一根线条都荡漾起来。
“对我来说,Leo是件衣服,再好看也不会天天穿的。李傲霖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具备了无数可能性的‘人’。哪怕他现在幼稚、肤浅,但他会成长,会给我带来惊喜和变化。我希望他能永远满怀好奇地做他想做的。”
“谢谢。”
“别害怕。别逃避。别说言不由衷的话。别做力不能及的事。”
“那你认为我该捐多少钱合适呢?”
“这是Leo考虑的。让你妈来找我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