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没有打开那封信看过。
我只看一眼信封上写着三个字就忍不住想哭。
那是我最熟悉的月儿小姐的字，是她一笔笔教我写的字，她总是说我写的字有她的风范，可现在教我写字的人却不在了。
我把信压在了我的枕头底下，想它夜夜伴我入眠。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月儿小姐的事，包括我。
马上就是考科举的时间了，我每天听到的都是来三小姐的寝宫做客的人来说的消息。
三小姐知道我心系爹爹和哥哥，总是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他俩的名字，但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没听说过。
这一次次下来，像是有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三小姐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安慰着我：“别想太多，毕竟也不是每个人的名字他们都能记住的。”
我都只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脑子里还是在等着能够听到他们的名字。
总算这一天，我听到了爹爹的名字。
王昭仪来这的时候跟三小姐说到，她爹告诉她今年来考试的人有个人的文章写得特别好，但是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三小姐一问叫什么，才知道原来是我爹爹。
我内心的喜悦感一下子冲了上来，我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温暖的阳光。
王昭仪走后，三小姐握住了我的手：“昭昭，说不定很快你就可以离开了…”
是啊，我已经快四年没有见到爹爹了。
三小姐喜欢赏花，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我总是给她们浇水施肥。
三小姐总是看着院子里的花出神，她总问我：“你说他现在还好吗？”
我没问三小姐他是谁，她望着北边的神情总是像在盼望着丈夫回家。
我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总是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于是我和三小姐各盼各的，我盼爹爹进京，她盼墨宇胜仗归来。
不过我俩，谁也没盼到。
墨宇决定留守边疆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三小姐在房间里痛哭了一整晚。
那一晚我依旧坐在门口望着星星，这次我好像看到了月儿小姐在那冲着我笑。
殿试的榜单一贴出来，我就看到了爹爹的名字。
我很欢喜，于是跟三小姐申请去宫外游玩。
三小姐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前不久又升了皇贵妃，已经可以随意进出了。
她看出了我内心的欢喜，便遂了我的愿，与我一同出宫游玩一番。
我们俩出宫的时间刚好赶上民间的集市，四处热闹得很，人来人往。
我和三小姐已经快三年没有感受过民间的集市气息了，不过幸好今天我们出来游玩穿的都是很朴素的衣服，成功混入了人群当中。
我拉着三小姐的手，倒真像是普通人家的姐妹一般。
她先带着我进了一家布料店，她指着店里的布料对我说：“你自己选吧，喜欢的就跟我说。”
店里的布料一看都是上等的，我不想三小姐乱花钱，就摇摇手表示我不需要。
三小姐还想着说些什么，就被我拉着到了店外的小铺子前，我仔细挑选了一个簪子别到了我的头上。
小铺子的铺主看我们两这样，连忙举起镜子摆在我面前。
镜子里的人笑得很开心，头上的簪子衬得人更加娇艳。
看到我这喜欢的模样，在铺主的吹嘘下，三小姐爽快地掏了钱。
突然旁边一只手拉住了三小姐的裙摆，我们低下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小孩正抬头看着我们。
三小姐蹲下身子扶住还不太能站住的小女孩，温声细语：“小姑娘，你是在找谁吗？”
小孩怯生生地指了指我头上的簪子：“姐姐的簪子好漂亮，我想看看簪子。”
谁会不喜欢被可爱的小孩子夸耀呢？我连忙把簪子拿下来送给她。
她一边看一边说：“娘一定会喜欢的。”
我惊讶于她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懂事，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大人跟在她身上，怕她一个人不安全，我问：“小妹妹，你爹娘呢？”
“娘说爹爹考中了，现在在宫里见皇上呢。娘在我身后呢，姐姐你看…”她往后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小女孩一下子慌了神，眼泪就掉了下来，大喊着：“娘，娘！”
我正给她擦着眼泪，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青青，你怎么到这来了？娘找了你好久。”
这个声音我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听过十多年的声音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一听到这声音，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09.
小女孩听到了声音，立马挣开我的怀抱往她跑了过去。
我听见三小姐在跟我娘交谈，她连一眼都没在我身上停留过，她认不出我。
但我还是不死心，站起来到她们的旁边，轻轻唤了一声娘。
我娘像是被这声给吓到了，她僵硬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从震惊到担忧再到逃避。
我没再上前，只是看着她抱着小女孩的手臂。
都忘了多久了，娘已经很久都没有抱过我了，不过小时候娘总是喜欢抱着我。
她看着我，过了很久才悻悻地开口：“昭昭啊，娘…”
她说不下去了。
我微笑着看她这几年来因为劳作长满了茧的手：“娘，这是妹妹吗？好可爱。”
真的好可爱，唇红齿白的，一看竟像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孩。
一点都不像我，尽管这几年都干过什么粗活也没晒过什么太阳，手却还是又糙又黑。
娘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只是胡乱地点点头。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三小姐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但小孩子却什么都不懂，她拿着簪子炫耀给娘看：“娘，你看。这是这姐姐送给我的簪子，好漂亮。娘你要是戴上这簪子就会更漂亮了。”
普普通通的一席话，那么孝顺却听得我心头一颤。
娘连忙从女孩手中拿过来簪子，塞回到我的手里：“青青，你要什么娘给你买，姐姐的簪子是姐姐的，不能要哦。”
多么温馨的一幕啊，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娘和我妹妹。
娘似是终于想起来我还在这，对着站在旁边的三小姐说：“小姐，我家昭昭劳烦您了。”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看向我：“昭昭，你也应该知道了你爹爹现在好不容易考上了，可是家里还是没有多余的钱财来接你了…”
她似是感到了不好意思，又不说话了。
我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她们，眼泪一下子就充满了我的眼眶。
我抬起来把眼泪逼了回去，扯出一抹笑：“娘，青青几岁啦？”
听到这话，我娘立马接上了话：“青青啊，现在已经三岁了。”
三岁…
我摸了一下青青的脸，声音不知道为何变得嘶哑：“你好幸运啊，青青。”
小妹妹什么都不明白，只当我在夸她。
她睁着她的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是我消失了很久的纯澈。
按理说我不该再自取其辱，但我还是不死心：“娘，我想回家。”
我坚定地看着娘，娘却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我松开了拽着娘衣服的手，把簪子给了妹妹：“给你吧，娘戴这个一定很漂亮的。”
娘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却一句话没说。
她只深深看了我一眼，就转身快步走了，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一下子彻底忍不住了。
五年的幻想泡沫这一瞬间彻底破灭，我彻底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三小姐紧紧地抱住了我，她的气息喷在了我的鼻侧，有点痒。
很久没有人抱过我了，我的委屈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
我不敢相信曾经那么疼爱我的家人竟然真的会抛弃我。
我无法理解原来二十两银子真的能卖掉一个人的一生。
我更不能明白为何爹娘竟然在我离开后又有了一个小女孩。
原来一切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不愿意走……
我倾吐了所有的委屈给三小姐听后感觉好了很多，她抱着我只轻轻念叨：“如果你感觉一切都很糟糕的话就去看看月儿留给你的信吧。”
她告诉我月儿小姐的信支撑着她走过了这几个月，让她知道了原来她在一个人的心里竟然如此重要。
我惊愕，晚上回了房间，我一个人在床边坐了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封信。
信一拆开上面竟然有一股月儿小姐独特的香味，我总说她的香味很好闻，她跟我说以后有时间就给我做一瓶独特的香，但还没来得及，月儿小姐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