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全靠演技
唐之风2023-04-07 08:225,050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在后面的过程中,樊星星虽然时刻提心吊胆,但还是在每次伸出手的瞬间,告诉自己千万适可而止。

  她知道,苏安安宁可自己跌点小跟头,不愿意樊星星把她当成盲人区别看待。她自尊心超出一般的强。

  既然如此,樊星星就只好催眠自己,苏安安就是正常人。她充其量只不过是苏安安家人花钱请来的一双眼,关键时候帮点忙而已。

  她绝不能下意识地带着优越感,把苏安安当成弱势群体看,更不能站在健全人的立场上,对她施加什么特殊照顾或者怜悯。

  在苏安安看来,任何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行为,都是歧视。只有平视,才是和她相处最好的模式。

  可这样的后果就是,樊星星的心脏差点好几次现场骤停。

  因为没有陪护盲人的经验,樊星星不仅差点不小心由着苏安安的性子走了自动扶梯,还对迎面突然出现的人和物没有做好及时提醒,害得苏安安好几次都受到了惊吓。

  好在苏安安并不介意,反而甜甜地笑了起来:“樊星星,你好可爱哦!”

  樊星星垮着肩头,仰天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

  可爱?你看你真出点什么意外,我还可爱不可爱?你家人估计能撕吃了我!

  “是真的。”没听见樊星星的回话,苏安安拔高了一些音量,嘴角还是挂着笑,看得出她心态正常的情况下,是个非常活泼明媚的姑娘。

  “以前陪我一起的陪诊师,就没有你这么年轻好听的声音。你几岁了?和我相差应该不大吧?你好听我的话哦,是不是长得也一定非常乖巧?哎呀,等我眼睛好了,我一定要见见你,看看你长什么样!”

  “好呀。到时候一起约饭!”樊星星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情却愉快不起来。

  因为,刚刚在帮她取号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苏安安过往的检查报告。

  情况很不乐观。

  从报告上看,她的视神经明显已经重度萎缩,恢复光明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花大价钱,去国外找名医想想办法。

  也不知道苏安安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复明。

  难道,她的家人和医生,一直都没有对她说实话?

  樊星星好像忽然就明白了,苏安安自信的由来。

  因为她坚信,她只是暂时性的视觉障碍。她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归类到“盲人”之中。

  可越是这样,当真相迟早来临时,对她的伤害岂非更大?

  樊星星几乎不敢深想那一天对于眼前的花季少女来说,该有多残酷。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掐住自己的手,逼迫自己认清自己的身份。

  对,她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陪诊师,苏安安暂时的一双眼而已。

  眼睛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她应该保持沉默,扮演好自己该有的角色。

  就像苏安安以前的任何一任陪诊师那样。

  

  ————————————

  

  排队候诊的时间有点长,苏安安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借口口渴了,想让樊星星带她去自动售卖机那里,买瓶咖啡饮料喝。

  “咖啡?”樊星星很不解,“你喝了咖啡,晚上不会睡不着觉吗?”

  苏安安的回答却让她心惊。

  “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夜吗?”说着这话时,她的唇角不知是自然的还是刻意的,缓缓释放出一抹带点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

  樊星星哑然,懊悔。

  她感觉自己不小心又触犯雷区了。

  但苏安安这次看起来并没有怪她,反而耐心接着解释说:“对看不见的人来说,正常人的生物钟会失效。我们很容易失去时间概念,因为我们看不到日夜晨昏。所以,我需要这个……”

  她掀起左手的衣袖,露出一块银色的金属指针手表。

  这块手表看起来和一般的石英手表没什么区别,但当苏安安摸到表盘边上的一个金属键后,手表居然开启了自动语音报时功能。

  “这叫盲人手表。”苏安安摩挲着表盘说,“我只有靠它,才能控制自己的作息时间。因为我们不管做什么,都用不到视网膜,所以我们的眼睛就感觉不到累。就拿看书来说,正常人再怎么刻苦,也有一个视觉疲劳的时候。这是身体在发挥自我保护机制,来提醒你该休息了。但盲人就没有这个提醒功能,所以身体很容易就超时工作,自己也感觉不到。好在我就算熬夜也用不着开灯,我妈妈发现不了我。”

  说到最后,她居然狡黠地皱着鼻子笑了起来,一脸得意。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尽管心里不好受,但该做的提醒,樊星星想她还是要做的。盲人眼睛确实不会累,但身体其他器官也需要休息。否则长此以往,也并不是好事。

  “那还是要注意身体,尽量规律一点,也有助于眼睛的治疗效果。”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等我高考之后再说吧。”苏安安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明年还要高考呢,不能因为我暂时不能去学校上学,就停止复习。”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星星总觉得苏安安在说这话时,脸庞每一处都发着光。

  然而她却没出息地眼睛一热,鼻头一酸,有些想掉泪。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蓦然失神。

  她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为自己哭过了,可现在,她却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2个小时的陌生女孩,而惋惜得几乎眼眶湿润。

  简直就离谱。但也不是没逻辑。

  或许对于自己,她早已心如死灰。没有希望,便没有悲喜,更别提惋惜。

  而苏安安不一样。她明明有十分光明的未来,却偏要在最好的年纪,遭遇这样的不幸。

  高考……她都这样了,竟然还会想着高考……

  老天,收了神通吧!

  

  樊星星觉得她亟需一个空间平复一下心情。她不能让苏安安听到她情绪上的波动,于是她按下苏安安的手,轻拍了下说:“正好我也想喝了,你先坐一下,听着叫号,别错过了,我去买。买两瓶,我请客。”

  苏安安果然立刻开心地笑起来:“那也可以。你快去快回呀。”

  “嗯。马上。”樊星星把资料袋也按在她的腿上,自己起身拔腿就跑。

  她觉得,她在苏安安面前多呆一分钟,就得露馅。

  可医院本就不是个适合慌不择路的地方。刚走到眼科门诊与主走廊连接的拐角,她就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与另一侧九十度角突然出现的同样有点着急的人,来了场彗星撞地球,撞了个结结实实。

  “对不起对不起……”樊星星慌忙揉着脑袋连声道歉。

  这一下撞的她脑门儿都有点懵,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她都不敢抬头看,只能祈祷对方最好是个健康人,不然她麻烦就大了。

  “樊星星?”谁料下一秒,自己的名字便已自上而下从被撞者的嘴里,带着将信将疑的语气传来。

  还有点耳熟?

  樊星星浑身一僵,倏然抬头,撞上了一张始料未及的脸。

  “余医生?”

  

  ————————————

  

  余傅瑾穿着标准的上班白大褂,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规规矩矩戴着口罩。手上拿着几张纸,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你怎么在这儿?”确定是樊星星后,他抬眼看了一下眼科的招牌,“你眼睛有毛病?”

  呃……你眼睛才有毛病。想讽刺我眼神不好撞到你,就直说,没必要这样阴阳怪气。

  樊星星心里刚想吐槽,余傅瑾已经屈下身来,竟真的认真地观察起她的眼睛来了。

  “怎么这么红?你眼睛发炎了?角膜炎?确诊了吗?有传染性吗?如果有传染性,你最近最好小心点,和奶奶保持点距离。”

  “……”好的,知道了,以后注意,我谢谢你全家。

  樊星星没好气地吸下鼻子,瓮声瓮气说:“没事,没病,好得很。”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侧过脸奇怪地朝眼科候诊区看去,“如果是复诊,不是该去四楼找我吗?”

  “不是复诊,我就是来这里转转。”

  樊星星可不敢说自己已经变身陪诊师的事。她怕自己会被喜欢一板一眼的余傅瑾给教育死。——就你?自己都还顾不好自己呢,还学人家给病人做陪诊?确定没开玩笑?

  “哦?”余傅瑾显然不太相信,但因为一时又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好又屈身观察起她的眼睛来。

  这次,他终于发现了问题。

  比起刚刚那堪比小兔子的通通红,这会儿她眼白已经看起来正常了许多。明明就是很健康的一双眼。

  所以——

  “你刚刚是……哭了?”这个判断,让余傅瑾也有点吃惊。

  在他的印象里,樊星星是他从医以来,见过的最神奇的病患。

  别的病人该有的脆弱,她都没有。

  不仅没有,她还经常脑回路惊人,挑战医护权威,擅长苦中作乐。

  在没钱、没工作、也没家人陪伴的情况下,她居然能像没事人一样,非但在病房和病友谈笑风生,与护士称姐道妹,甚至还有余力在院区四处晃悠,怼得了黄牛,帮得了老人,活得就像一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小强,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

  可就是这么一个再难也没为自己掉过一滴金豆子的“小强”,现在却在没来由的反常哭鼻子,委实让他又很难不多想。

  

  “谁哭了?你才哭了。”樊星星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脆弱的失态,她高高地梗起脖子,看着余傅瑾,“不过我有件事正想请教一下您。”

  “你说。”没哭就好。没哭就说明没大事,不然奶奶也得跟着心急,那时就不能说和自己毫无关系了。他暗自发散思维想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樊星星小心斟酌着措辞,“如果你手上有个病人,明明已经没救了,你会直接告诉病人吗?还是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对病人本人隐瞒?”

  余傅瑾没想到樊星星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再次扫了一眼候诊区,还是不相信她会有什么亲朋好友能遭遇这种世纪两难。

  或者说,骨子里,他压根就不认为,她有什么所谓的亲朋好友。

  若真有,她之前住院时也早该来了,何至于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一般有家属,我们会先征询家属的意见。”没看出什么端倪,余傅瑾收回视线,面色郑重地回答樊星星,“如果没有家属,那病人本人一定是有知情权的,我也不会刻意隐瞒。”

  樊星星能理解,可她还是困惑:“如果她本人承受不住刺激,出事了呢?”

  “那就只能表示遗憾了。”尽管残忍,但余傅瑾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只是医生,不是神。我说过,我只为我工作范围内的事情负责。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如果我不如实相告,那就是我的失职。”

  “……”樊星星陷入沉默。

  他当然说的没错。可在患者的眼里,医生有时候,他分明就是神啊。

  就像苏安安,如果不是对医生的手术能力抱有极大的期待和希望,她会那么积极雀跃地按时来复查吗?

  老实说,她根本不相信苏安安的父母是因为工作忙,所以才不来。

  他们可能只是无法面对自己女儿满心满眼的希冀,和注定会落空的失望罢了。

  抑或,他们更深知苏安安早已不信他们苍白的安慰,她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医生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虚幻大饼了。

  在苏安安眼里,等会儿要见到的眼科医生,就是她完全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粒火种。

  那就是她的神。

  奉为圭臬的神。

  毫无疑问。

  

  ————————————

  

  苏安安的检查结果不出樊星星所料,比上次更差了。

  然而医生却笑眯眯地、甚至有些欣喜地告诉苏安安,她淤血吸收得很好,很快就会达到手术标准,可以做手术了。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很高,她很快就可以恢复光明了。

  樊星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的眼科专家,不自觉回想起当时在卫校考核实操时,同学们互相调侃的一句话。

  每个护士,都是演技派。

  现在看来,医生也同样如此。

  如此南辕北辙的真相与谎言,都能被他声台行表俱佳地表演得如此天衣无缝。

  苏安安的父母,真可谓用心良苦。这套真实版的《楚门的世界》,算是被他们以爱之名,给玩明白了。

  然而,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或许对他们而言,苏安安能多快乐一天,这一切就都已经值了。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对未知来期却必将到来的那场暴风雨的破坏力,无法估量,更无法承受。

  ……

  “谢谢医生。”医生的这番话,对苏安安来说,显然很受用。

  她兴奋地对樊星星说:“你看,我没骗你吧?到时候记得找我约饭呀!”

  “嗯,一定!”樊星星觉得用不了多久,她也能拿下一座小金人了。

  “我得更加努力复习。”她转头又面向医生,“我一定要赶上高考。”

  “那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劳逸结合,时常保持心情愉快。”医生一脸诚挚地鼓励她,“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的。”

  “嗯!”苏安安脸上又开始发光,“我决定了,就报医科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学眼科。我现在觉得,眼科医生真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了!”

  “是吗?那你要好好努力了哦,加油!”医生还在努力笑着,但樊星星能看得出,他的笑已经很勉强,甚至有些苦涩。

  她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说,在美国,医生的自杀比例是常人的两到三倍,而在各科医生中,自杀率最高的,竟然是眼科。

  因为,纱布揭开,便意味着宣判。而失败的结果,即是眼睁睁看着原本充满憧憬的病人,瞬间跌进无法承受之痛的可怕深渊。

  然而,眼科的手术失败率,就是那么高。小小的一块区域,分布着那么多细若游丝的血管,还有与脑部神经千丝万缕的纠缠。任何一个不当心,便万劫不复。

  医生和病患的悲痛,重量是一样,然而两者伤感的点,却完全不同。

  病人沉痛于绝望,而医生崩溃于自我怀疑。

  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些怀疑和自责,就得毫无负担地重新打起精神,去迎接下一场胜算可能同样没有把握的手术,给另一个病人以微乎其微的希望。

  这种日复一日的压力与刺激,是其他任何科室都无法比拟的。

  以前樊星星看到这个大数据时,只觉得答案有些超出认知,颇感意外。然而眼下,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才终于意识到那篇文章,诚不欺她。

  谁能忍心面对着苏安安这样年轻、稚气、朝阳般的脸,宣布出那条必定让她所有光芒永远消失的“死刑”判决呢?

  这位医生所承受的精神煎熬,应该不会低于苏安安的父母。

  她与他强烈共情,但同时有那么一瞬,她也深深好奇——如果坐在诊台对面的医生,换做是余傅瑾,他又会如何应对?

  还会那么沉着理性、波澜不兴吗?

  

继续阅读:第18章 露了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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