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林英英便将自己和林文显的设计稿，呈到了临川长公主暂住的县主府，当然自己那份写的是“林文英”的名字。
不想刚刚过了午时，县主的贴身侍女雀梅便来了林宅，奉长公主之命，请林文英和林文显两兄弟去问话。
林英英无法，只好换上一身男装，随着雀梅，同林文显一起去往县主府。
还是熟悉的凉亭，不过凉亭内只有李自柔和临川长公主两人。
林英英和林文显行完礼，便站在一旁。
看着一身男装的林英英，李自柔偷偷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长公主扫了一眼林英英，又看向林文显：“你就是林少匠的幼子林文显吧？”
林文显受宠若惊地上前。
长公主慈爱地看着林文显：“听勋乡说，你才刚买十五，与我家孩儿一样的年纪，他还只知道傻吃酣睡，你就可以独立设计暖阁，真是少年英才。”
林文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笑得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林英英也是一脸骄傲。
长公主眯了眯眼睛，笑道：“你的设计我看了，很有想法。你是如何想到用铜作墙面、将花椒捣成细末糊墙，在暖阁外靠墙处烧起一排炭盆取暖的？”
林英英没有看过林文显的设计，现在听长公主说起，也暗暗佩服林文显：只凭借自己的想象，以及富贵人家用花椒涂墙的习惯，就设计出了传说中宋朝才有的“香泥银火柜”的雏形。
“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闻不得烟味，再加上北地苦寒，一般保暖法子，怕是不能奏效，所以文显斗胆用了这个方法。而且……在使用前，还可以让仆人将室内的顶与壁用水轻轻喷湿。这样燃起炉子后，喷了水的香泥壁遇热变成湿气，不仅可以避免屋内干燥，还自带芬芳。”
“真是巧思。”长公主赞赏地看了眼林文显。
林英英见此，欣慰之余却皱了皱眉：文显的设计，其实有个问题……
林文显想不了那么深，笑得又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却是画风一转：“只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设计，太过靡费了么？”
“啊？”林文显诧异地抬起头。
长公主也不生气，依然温和地说道：“铜炉取暖，已非普通人可享，你竟要用铜作外墙，实在是太过奢靡。我虽为皇家公主，受天下养，却也不能如此劳民伤财让人诟病，更何况先帝和圣人都崇尚节俭。这暖阁虽让我心动，但却断断不可用。”
林文显脸上难掩失望，低头嘟囔一声：“谢长公主教诲。”
林英英暗暗赞叹，这临川长公主确实不同于普通女子，不仅熟悉设计，还说出了这样的道理。
“不过已经很好了，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一定不会逊色于父辈。”长公主指出问题后，还不忘鼓励林文显几句。
林文显听后，挫败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不少。
长公主又看向林英英：“那就是林……文英吧？”
这个停顿颇为耐人寻味。
林英英连忙上前应答。
长公主指着摊在桌上的设计稿，笑道：“来，给我讲讲，你为何提供了两份设计稿？”
林英英上前施礼道：“禀长公主，这两份设计稿，一份是给长公主所用，一份是给北地百姓所用。”
“哦？”长公主声音上调，明显十分感兴趣。
“北地苦寒，想来不止是长公主有保暖的需要。”
林英英继续解释，“长公主府邸屋舍宽敞，起居与灶房并不相邻，所以文英特意做了地龙的设计——即将柴火或木炭置入单独居室的炉腔内燃烧，炭火产生的热源可以沿着地下铺好的火道扩散，加热地砖，并由地下的出烟口排出，从而保持起居室的温暖。”
长公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而百姓居于一室，所以文英只是略微改良了一下北地的火炕，让其与灶台相连，再增加一堵火墙。这样不仅可以最大化节约柴薪，还可以避免室内取暖造成的炭毒。”
长公主听得频频点头：“我听闻北地确实有百姓将火炕改成与灶台相连，但设计远没你这般巧妙。这地龙的设计脱胎于大汉宫廷的‘空心火墙’，又不像引温泉水取暖的方式受限于位置。难怪勋乡和元之都大力引荐你，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你后面有何打算？”
林英英来不及想长公主为何提到的是姚崇而非裴庆远，连忙郑重回道：“文英当不起长公主的夸赞。文英以后想同叔父一样，入将作监，做一个同阎尚书一样对朝廷、对百姓有用之人。”
长公主一脸赞许。
她用手点了点林英英的画稿，笑道：“笔迹清秀，是个内秀的孩子，我看过你勋乡的设计稿，‘衡栿’中，‘衡’字缺笔，可是为了避林少匠的名讳？”
林英英愣了下，暗道自己疏忽了，一时不知道长公主知道了多少，只好赶紧说道：“文英视叔父为榜样，所以书写时特意避了叔父的名讳。”
“我看你不仅将林少匠作为榜样，这容貌身段也是同林家三娘十分肖似呢。除了脸蛋白些，身量高些，其他几乎是一模一样呢。”
长公主揶揄地扫了一眼林英英的脚底，“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你和三娘果真难辨。”
难道长公主已经知道了？
林英英心里一惊，连忙看了一眼李自柔。见她对着自己做了个鬼脸，赶忙慌乱地行了个礼：“长公主慧眼如炬。”
林文显也吓儍了，赶紧跟着行礼：“长公主，阿兄，啊不，阿姊她……”
长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你不必惶恐，这不是什么大事。”
林英英抬头诧异地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走下来，拉起林英英的手：“你同我随意走走。”
这就是有私房话要说了。
林英英点了点头，跟着长公主漫步于湖边。
秋日萧瑟，满池残荷，林英英的心情也有些萧瑟，唯有长公主的声音能给她带来些许温暖。
“三娘，你不用多说，我都懂得。”
“长公主……”林英英喃喃。
长公主拍了拍林英英的手背：“我年少时，也喜欢营造之事，但我毕竟身为皇家公主，除了自行设计公主府外，也不能如男子般行事。这些年，久居北地，见民间女子行事大胆，才意识到我大唐虽然民风开放，但对官家女子，还是约束颇多。其实，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多四处走走。”
林英英心中一黯，她岂不知作为一个设计者，应该四处看看，但……
许是感觉到林英英的失落，长公主捏了捏她的手：“你这样有才华，不能总是靠着女扮男装行走，我明日就回北地了。我会带着你的设计稿回去，一旦验证你改造的民宅在北地可用，我自有办法还你女子身份。”
“果真？”林英英心中一荡，惊喜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又拍了拍林英英的手背：“你放心。”
既然长公主这样说了，林英英终于放下心来。
来到这里，已经六年。这么多年都等过去了，如今曙光就在眼前，她等得起。
“好了，我即将离京，要进宫拜别母亲。”
林英英一听，连忙恭送长公主。
长公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为你正名一事，是姚元之亲自求到了我这里。”
怎么会是他？
林英英愣神之际，长公主已经走远了。
林英英不禁想起，那日张家楼雅间门外姚崇奇怪的眼神，难道……
送走了长公主，心事重重的林英英回到凉亭同李自柔辞别，却见李自柔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小风车轻轻拨弄。
见林英英出现，她飞快地将风车藏在身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九郎在那边玩耍。”
“今日多谢柔柔了。”林英英知道李自柔有心事，连忙告辞。
李自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神又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