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们女子的聚会,谁允许你们来的?”
“坊门都关闭了,县主府这里可没有你们的住处!”
……
娘子们对着裴庆远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轻声指责,面上却是蓬勃的笑意。
裴庆远一反常态没有吱声,倒是阎贞第一个站出来,笑着朝众人行了个礼:“我们事先已经和县主说好了,今晚要来给县主和各位娘子送瓜果蜜饯。”
县主府上什么瓜果蜜饯没有?
这无疑是郎君们知道今晚娘子们有聚会,秉着“人多不算失礼”的借口,赶着来凑热闹。
大唐民风开放,这种有相亲兴致的聚会只要不失了礼数,大家都很喜闻乐见,于是娘子们都心照不宣,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李自柔随意挥了挥手,郎君们立刻笑嘻嘻地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盏甜瓜,亲自放到庭院里的食案上。
苏五娘笑着看向自家兄长苏六郎,故作生气地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瓜果呢?不过就是御蝉香而已。”
御蝉香,甜瓜里的名贵品种。
“那这个呢?”
裴庆远终于出了声,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盛满了颗颗乳白色蜜饯的琉璃大碗,朝林英英所在的方向笑道,“裴某特意带来给娘子们尝鲜。”
裴庆远没有提县主,看来此物,她早已尝过。
果然,李自柔轻哼一声:“今年的贡品荔枝煎,本县主也只在五日前,在终南山的行宫里得了一碟。你竟然已经拿到了。”
“荔枝煎?这是何物?”娘子们面面相觑。
“是用一种名为荔枝的水果制成的蜜饯。”
李静儿轻摇团扇,娓娓道来,“据说此果刚摘下来时色泽鲜红,果肉雪白,风味绝佳。”
“此果既然如此鲜美,为何京师没有?”
“荔枝只产自岭南道和剑南道,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岭南距离京师,路途遥远,剑南虽近,却有蜀道险峻,运送过来,早已色香味尽去。”
苏六郎啧啧称叹:“李家四娘,不愧是才女,真是博学多识。”
李静儿抿嘴一笑,朝苏六郎福了福身,一派落落大方。
娘子们左右看了看,挑了挑眉,掩下心中的鄙夷。
裴庆远见林英英一直没说话,怕再聊下去,又要扯到门庭之见,立刻说道:“新鲜的荔枝,裴某没法弄到,但这荔枝煎,请娘子们卖裴某一个面子,尝一尝?”
娘子们瞬间喜笑颜开。
侍女们将琉璃碗里的荔枝煎,分装到精美的小碟里,一字排开,放置在食案上。
李自柔举起团扇一指,示意娘子们自取,不料裴庆远竟然拿起了其中一碟,往她们中间走去。由于李静儿站在最前面,便顺势第一个给了她。
众人一惊。
哪有豪门贵公子亲自奉食的?
李自柔歪头一笑:“裴七郎,你喝醉了?”
裴庆远看着林英英的方向,悠然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静儿看了看手中的荔枝煎,又看向眼前的裴庆远,看着他迷人的眉眼,听着他如醉的声音,不禁心里一动,两颊微微发红。
李静儿身姿轻柔,婀娜地行了个礼,娇声道谢:“裴七郎,有心了。”
裴庆远下意识点头回礼,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英英的方向。
由于林英英站在最后,裴庆远看她的时候,势必会看向所有娘子。
娘子们以扇掩嘴偷笑。
郎君们见娘子们含羞带笑的模样,又有了裴庆远的示范,纷纷不满地起哄:“七郎,这等好事怎能独享?”
除了阎贞,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巴巴给娘子们递上荔枝煎。
裴庆远见状,暗道不好,赶紧抢过一碟,疾步向林英英走来。
越过一片摇曳绮丽,裴庆远款款而来,身后是皎皎月光。
“裴某心意,望林三娘笑纳。”裴庆远双手捧碟,眉眼含笑。
林英英抬头看着裴庆远,思索着拒绝的话,却没来由的,突然想通了林衡不喜欢裴庆远的原因:就裴庆远这锦绣堆里从容不迫的风流样,林衡要喜欢,才叫见了鬼。
她握紧手中装着蜘蛛的锦盒,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吃甜食,怕是有违裴七郎好意了。”
“你放心,不甜的!”
裴庆远挤了挤眼睛,将那碟荔枝煎塞到林英英手上,然后指着锦盒,倾身一笑,“这是给我的?”
“不是。”林英英眼疾手快地将那锦盒扔到了草丛里。
锦盒顺势打开,里面的蜘蛛四散而逃,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裴庆远的手悬在半空,很是尴尬。
沉默了半响,裴庆远轻声道:“元之兄都告诉我了。”
林英英呆住,诧异地看着裴庆远,一时没明白这件事和姚崇有什么关系。
裴庆远也没多说,弯腰捡起被林英英扔掉的锦盒,只留下一句话:“明日我去拜访八郎。”
说完,裴庆远便转身跑向阎贞,用那只没有夹着锦盒的手,一掌拍在阎贞肩上,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愣在这儿干嘛?人家县主和娘子们还要乞巧,你们这些臭男人黏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阎贞一听,瞬间火冒三丈:“裴景舒!是谁怂恿大家来的?”
裴庆远此次前来,一是得了贡品荔枝煎,想亲自送给林英英品尝;二是想当着她的面,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惜近乡情怯,看着那张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竟然得了一份“礼物”,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如果他知道这锦盒的用途,不知会不会尖叫一声,将那锦盒丢得远远的。
“那你在这儿待着吧,我先走了。”裴庆远朝李自柔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景舒,稍等!”阎贞连忙拽住他,脚上却没有动作,依然站在原地,朝李自柔傻乎乎地笑。
裴庆远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催他:“有话快说。”
阎贞突然双手举过头顶,朝李自柔行了个大礼。
李自柔惊讶莫名:“阎十二,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不日后,便是阎某冠礼,还望县主莅临寒舍。”
李自柔杏眼瞪得溜圆,然后恍然大悟般叹道:“……对,你生辰快到了。”
阎贞爽朗一笑:“县主一直记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阎贞怔怔看着李自柔:“我和县主认识八年六个月零十三天了。”
李自柔的心没来由地狂跳,她连忙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挥扇撵人:“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我们还没比试完呢。”
阎贞笑了笑,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裴庆远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阎贞的肩,又朝众人挥了挥手,郎君们纷纷朝县主和娘子们告辞,兴致勃勃地离开县主府。
裴庆远一行人一走,娘子们才品尝起琉璃碟里的荔枝煎。
林英英不爱吃蜜饯这类甜食,奈何大家都在品尝,她也不好做那个异类,于是做好了甜得牙疼的准备,舀了一勺往嘴里送,正要囫囵吞下去,竟意外地发现:怎么不甜?
“这荔枝煎,还没有普通的蜜饯好吃,一点都不甜。”
“是啊,寡淡无味。”
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嘴地抱怨。
李自柔面露讶然:“不会呀,宫里送过来的荔枝煎,甜美无比。”
苏五娘笑道:“七郎再有本事,怎能和县主相比?”
林英英却觉得甜度正好,情不自禁吃完了一碟。
李静儿看着林英英手里见底的琉璃碟,轻蔑一笑:“有些人吃东西,还是要注意礼仪。”
林英英懒得回击,自顾自欣赏起天边的月亮。
“什么都讲礼仪,岂不累死了?今夜在本县主这儿,好好玩便是。”李自柔大声替林英英回敬。
苏五娘连忙接话:“县主说的是。对了,咱比试还没结束呢?大家蜘蛛抓得怎么样了?”
众人纷纷放下琉璃碟,显摆自己抓到的蜘蛛。
唯独林英英两手空空。
娘子们再大胆,也不会盯着一个男人看,再加上方才的热闹,也就无人发觉裴庆远藏在背后的锦盒。
这下,连李自柔都打趣林英英了:“三娘,怎么你连蜘蛛也不会抓?”
林英英无奈地双手一摊:“三娘甘愿受罚。”
“你喝酒厉害,快罚一杯。”
林英英眨了眨眼:“谢过县主。”
李自柔既然已经惩罚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县主和娘子们将各自装着蜘蛛的锦盒放在案上,又笑闹着看谁的蜘蛛今晚结的网最密实。
抓完了蜘蛛,娘子们四散走开,有的祭星乞巧,有的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但林英英却有些心不在焉:刚刚裴庆远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