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的思绪乱飞,一夜不能好眠。未等到天明,便已起床洗漱,去找夜里往皇城附近做任务的青衫子们打探番消息。
这京城中,鬼樊楼有小乞儿,她街道司有青衫子,百姓有说书先生,大街小巷的消息如暗夜流萤,被他们收集到的自己的水晶罐里。李元惜轻松就可以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有一座高耸的建筑,紧邻着皇城而建,算得上京城最高最繁华的酒楼,登上三楼临窗而望,可将禁内看得一清二楚。这便是地面上的樊楼。
这天,樊楼三楼依然如往日,包厢里的酒客开窗对着禁内饮酒,看文武大员上朝下朝,而因为这次有了告假许久的孟良平突然上朝,李元惜又在垂拱殿廷辩,短时间内,大量酒客涌到窗前,于是,集英殿也被他们尽收眼底。
他们曾见太医进进出出集英殿,因此传出官家病倒的传闻。而因为他们同样见到孟良平从集英殿进出,传闻中便又多了一条:孟良平气病了官家。
由此,孟良平更成了酒客们憎恶的对象,不过,很快皇城司就传令樊楼,三楼以上面向宫城的包厢不准开放,一律关门关窗,以此禁绝酒客再窥伺禁内,至于说太医在集英殿的异常举动,也被后来者吕相找了个精明的理由搪塞过去——
官家偷吃海鲜,坏了肚子。
赵祯自幼喜吃螃蟹,吃多了,经常坏肚子,刘太后在时,不准宫中·出现一只螃蟹,太后去后,赵祯实在忍不住了,才去馋几口。馋了,就容易坏事。太后起先不准皇帝喜恶习惯流传出去,但这等有趣的闲事怎可能被围禁在宫廷之内?不知是谁最先传出,总之,多少年过去了,“官家不食螃蟹,食之则泻”已成京城百姓都清楚的“国事”,博百姓一笑之余,也使得高高在上的官家在百姓心中亲近起来。
因此,皇帝身体有恙才没有翻起恐慌浪潮。
官家既然病了,那当然休朝一日。
“咱们官家没儿子,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搞不好这天下要大乱一次。”青衫子说道,也有说到苗昭仪的,说昭仪这次准保生个儿子,官家盼儿子,这就要梦想成真。
李元惜听了一会儿,自觉吕相与文彦博已经稳住宫中内务,心下坦然几分。
但她依旧不放心孟良平,大黄趴窝在她身边,似乎也感到孤独,不时昂起头来贴着她呜咽几声,使李元惜心中更添悲凉。
这天中午,青衫子抱怨街道司外有老鼠打洞,她好奇着出门去看,果然见几只老鼠正在排水的阴沟里埋头挖掘,好像是要挖出个洞来。
困惑片刻后,她恍然大悟:街道司周围墙根都泼洒了鼠见愁草汁,老鼠恐惧这味道,不敢靠近,如果它们是从窝窝那里跑出来的,那么,是否意味着,是孟良平需要她帮助?
回头她把这想法告诉了小左,小左却很为她担心。
“姐姐,老鼠天性爱打洞,只是凑巧挖到咱么街道司来了。你应该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才能帮孟水监翻案。”
“孟良平下狱前告诉我,他有心说服窝窝协助救出禁军,我需得去大理寺探望他。我不信,钱飞虎不让我探视!”
她去庖厨亲手鼓捣了些饭菜,装饭盒里紧赶着去往大理寺,不想,钱飞虎并不在寺中,四个负责看守监牢的亲事官硬话软说,总之不叫李元惜再近一步,因皇城司勾当官胡敏学还未首审孟良平,故,连传递书信话语都不可能。
即便吴醒言,也因为要避嫌,不能接近孟良平。
李元惜心烦意乱,便坐在他们面前打开饭盒,吃干抹净她那实在没什么味道的饭菜。
听说大理寺昨夜又审了老鬼,想探听点鬼樊楼入口的消息出来,这次老鬼难得的“识时势”,他自己咬掉了舌头不能讲话,但画了一口钟。
今早,大理寺已去各钟楼查验。从目前收到的消息来看,钟楼并没有什么神秘入口,因此,吴醒言即将又要提审老鬼问话。
李元惜是抓捕老鬼入狱之人,又急切地想救禁军出鬼樊楼,因此对这次提审很有兴趣,两人便相约一同前往。
大理寺地牢坐落于一片浓荫之中,地牢西北角,有一年代久远的屋舍,曾经是狱卒换班休息的地方,此时,屋舍周围守卫着七八名开封府带刀衙役,还有几名大理寺衙役,这是因为老鬼武功阴险,且鬼樊楼随时有可能前来搭救,故大理寺不敢疏忽看管。
吴醒言边走边介绍审讯老鬼的细节,待衙役打开屋舍重重铜锁,向里一推,木门立刻带着一片阳光泻入。
乱舞的飞尘后,李元惜看到正对面地上盘腿坐着一人,其并未做出反应,好像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鬼有吹针杀人的功夫,为防他利用器物再杀人,房内可谓家徒四壁、空无一物。他身上锁着铁链,与东西两支立柱锁在一起,正好控制他不能四处走动。
“老鬼,又见面了。”李元惜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说道,见老鬼仍不动弹,不禁有些愠怒,吴醒言边向他走,边厉声呵斥:“老鬼,你不要故弄玄虚,本官亲来问话,你最好有一答一……”
李元惜觉得老鬼情况不大正常,她拦住吴醒言,借了衙役的佩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走到他背后时,拿剑鞘戳了戳他的肩膀——剑鞘传导回来的,是僵硬、毫无弹性的肌肉!
“不好!”李元惜叫了一声,冲到老鬼身前,再看他时,只见他双目闭合,神情从容,皮肤惨白,毫无血色,乍看上去像尊腊人。
“他死了。”李元惜宣布,吴醒言脸色大变,他立即查看四周,欲图发现些杀人灭口的证据,如他所料,角落里里躺着几粒老鼠屎,李元惜也在老鬼后脖衣领内侧,发现了一块污迹,那是干透了的鼠尿,臊臭的很。
“窝窝的老鼠来过了!”她说道。
吴醒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李元惜,他不言不语,静静地贴近老鬼腹部听了片刻,便小心地掰开他发硬的嘴唇,一个空荡荡的喉洞出现——老鬼的舌头不见了!
老鬼肚子里继续发出吱吱的叫声。
两人眼看着老鬼喉间出现了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
吴醒言腹中涌起一股酸水,差点吐出去。那老鼠似乎也感知到吴醒言不欢迎它,乖乖又回老鬼肚子里去了。
老鼠吃空了老鬼的内脏。
可是,老鬼怎会任由老鼠如此糟蹋自己?
虽然猜到老鬼可能是先中毒以浑身乏力导致致窒息死亡,但本应最肥肿的舌头不见了,吴醒言还是得令衙役去喊仵作,公正检查老鬼的死因。另外,因为老鬼是从开封府大牢里接来的,理应对开封府有交代,所以,开封府仵作不能缺席。
还有,皇城司也关注了老鬼一事,再去与皇城司通报一声,腿跑得勤快些,将来皇城司骂他时口中能留三分情。在此之前,依然如往常,任何人不得靠近。
毫无疑问,老鬼的死因与昨日那口“钟”有关。
“钟,终了!大理寺有意保护他,可谁又能防得住老鼠来做杀手呢?”吴醒言感叹道,随即命令衙役,在窝窝监牢四周泼洒鼠见愁草汁,严禁窝窝再拿老鼠作乱。
然而,他又及时收回命令——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他倒要看看,杀死老鬼后,窝窝还要做什么,因此,他将鼠见愁草汁改为白石灰,老鼠的皮毛一旦沾染,就会将其带到别出去,形成一条较清晰的轨迹。
也该是鬼樊楼心急的时候了,刚刚老鬼出事,身死监牢,转眼辽国使臣又来要人,且声明官家的手谕上已经加盖了平章事吕夷简的相印,兀扈必须释放。
看来这次确实很难再推脱。
李元惜之前与吴醒言有约,一旦兀扈被释放,要让教头与一名大理寺人员负责去跟踪,她不敢耽搁,只能劳烦姜寺监即刻前往街道司一趟,请教头前来大理寺,潜伏于外,跟踪兀扈。
见吴醒言也同意,姜寺监便立刻出发,从大理寺后门出,拍马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拖延时间,让兀扈等到教头到来的一刻。待吴醒言和李元惜来到前院正堂时,耶律洪基小儿已十分不悦。
吴醒言碍于礼仪,仍是挤出笑脸迎了上去。
“小王子和副使前来,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副使也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正待交涉,耶律洪基打断了他,两眼轻慢地从吴醒言身上挪开,落到李元惜。
“李管勾,又见面了。那位偷金的小兄弟,伤可痊愈了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董安被他打伤,李元惜便就不想见到他的嘴脸,如今见他这样狂妄,哪里忍得了,不客气地怼了上去:
“幸而我大宋百姓皮糙肉厚,小王子下手软无力,他只是皮外伤,无有大碍。不知大使颈上的刀伤可愈合了?”
吴醒言噗嗤一声,赶紧拿袖子遮面,假装拱手:“小王子万勿见怪,李管勾来自延州之地,民风淳朴直爽,说话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