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艘小船上坐满了乱民,他们个个扛着带着铁钩的绳索,用力把铁钩掷到船上来——官役们哪肯让他们得逞?一旦铁钩卡在船舷上,则立刻拿刀砍断铁钩下的绳索!
然而,乱民人多,漕船被密密实实地包围,他们又拿了石头向船上砸,好几个官役被砸得满头是血,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最糟糕的是,潜水衣里包的,果然不再是官役,而是陌生的土匪。
脱了这层皮,他们立刻挥刀砍来。
官役和青衫子们只得应战,然而,船头处还有那些个羁押着孕妇的土匪作乱,他们拿着铁器不断击打着,叫嚣着:“一炷香,杀一人,一炷香,杀一人!”
发运使和官役们吃不住这一套,青衫子们也被搅得心神大乱,勉强只能应对土匪和乱民们抛掷上来的飞石。
骚乱之下,竟真有乱民攀着绳索上了大船!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会儿却像疯了一般,举着锄头,挥着镰刀,真要杀人。
青衫子们头次面对这样的险象,尽管胸中满腔热血,手上的动作却难免迟钝,出招也难下狠手,因此反而处处被乱民制约,李元惜不得不顺带着保护他们免受伤害。
斩马刀出,血溅五步,十分骇人,然而,更让人惊心的是小船内孕妇的动静,其中一人突然尖着嗓子哭嚎,叫出了她丈夫的名字,土匪叫一声:“一炷香已经燃尽了!”
话音刚落,刀子就刺进孕妇后背,然而,这一刀子并未伤到要害,残忍的场面惊得船上其他妇幼惊慌不已,纷纷向漕船喊救命。
这样一来,漕船上更乱,正在奋力厮杀的汉子们更是疯狂地打杀着,李元惜见他们凶势斐然,料想船中的妇幼应该与他们有些关系。
“听着!”她向乱民叫道:“我们念你们被郭邈山引诱而做贼,不忍伤你们性命,你们若是据此再行阻挠,别怪我对船上妇幼大开杀戒!我持御赐铁券丹书,犯法无罪!”
果不其然,她这出其不意的攻法和身份,叫所有人都愣了片刻,乱民们明显慌张了,可是土匪们的蛮横由来已久,哪真管孕妇死活?乱民迟疑的时候,他们继续挥刀向着官役们杀去。
显然,只有让他们安静,船上的事态才能平息。
雷照等青衫子们因是第一次杀人,心里难免抵触,可到这种你死我亡的时候,手下岂能留情?
雷照忽然吼了一声,给自己添足了胆量,持剑冲着土匪腹中刺去!
平时在街道司里练习拳术和刀法,并不会有谁因此死去,过去自己挥舞着拳头打抱不平,把人捶个半死,也终究没闹出人命,但这时决然不同,雷照一剑出去,往那人身体里挺去,锋利的剑身利落地穿刺进厚实的肌肉,温热的血喷到他的手背上,雷照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眼前那人就卸下猖狂,震惊地望着他,他疼,他不甘,他还想为自己报仇——
紧张之下,雷照忽然回了神智,咬紧牙关,一脚踹到那人身上:“你奶奶的,是你犯事儿,你瞪俺个毛驴子!”
杀人只要有了第一个,往后便再无心理挂碍,十多个青衫子如狼似虎,冲破土匪的防线,乱民们自己也失了主张,原先打得吃力的官役们反手向乱民们包围过来。
李元惜眼看着船上大局已定,而船下的妇幼们仍然面临危险,第二炷香很快要燃尽了,她没有奈何,只得跳下漕船去救人。
但她也不能叫小船上的土匪看出端倪,因此摆出一副被人踹出的落魄模样,惨兮兮地把自己摔进河里,位置正巧在船旁。
水花溅起,小船随水波颠簸了几下,土匪尽力地靠近李元惜,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拽到船下,随后开始摸索她的衣服,想要找出一点值钱的东西。
不料,突然间,他的手被李元惜死死按住。
“活的?”他惊讶叫道,李元惜睁开一双明目,几乎在他叫出声的同时,拔出他腰带上别着的匕首,反手捅进他的心口,在血渗出时利落地将他拖下船,扔进河里。
这里排开的客船有十几艘,每条船上都有两个土匪,看到这边生变,他们决然不可能无视,因此都拿出自己的兵器,争相来对付她。
他们岂是李元惜的对手?
来一个,不出两招,就被掀进水里吃水草去了,来一双,李元惜左右开弓,他们仍然落不下个好,也跟着到河里聚会去了。
最后剩一个跑得慢又有些自知之明的土匪,不敢靠近李元惜,却拉了个妇人做人质,刀口比着妇人的脖颈,战战兢兢地威胁李元惜:“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杀掉她!”
李元惜不屑地往河里瞭了眼:“你走吧!”
土匪听了,撒手就往河里跳,刚扑腾两下,李元惜就跟着跳进水里,刀子一进一出间,轻松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种以威胁妇幼来求得自己一条生路的人渣,留之对当地百姓后患无穷,李元惜不愿放他自由。
客船上的土匪杀尽了,妇幼得救,喜极而泣。李元惜边安慰她们,询问她们被抓捕威胁的经过,边一一为她们割断绑缚手脚的绳索。
据妇幼们所说,她们是被郭邈山带人捉来的,她们本意绝不敢与官府作对。
李元惜有心向她们打听些内情,得知郭邈山现就在陕州城内,左右岸边只埋伏她们这些客船,是为拦停漕船的,上了船的那些个乱民,是她们的丈夫,因为她们的性命拿捏在郭邈山手里,所以丈夫们只能拼命。
这样的说辞与李元惜所想一致,便又打探郭邈山如今藏身何处,这才知道,郭邈山此刻在城内知州衙门。
按道理讲,郭邈山应该就在附近,妇人们说的这个布置安排,李元惜想不通是何用意。再看漕船之上,已放出烟雾,浓烟滚滚而上,提醒十里地外的另一艘船切勿前来陕州。
这又令人费解,李元惜下船时,分明见青衫子和官役们已经屠尽土匪,对乱民呈压倒之势,怎么会突然间又放出危险信号呢?
“会使船吗?”李元惜问妇人们,有几个举了手,李元惜便叫她们一人带一艘客船,先往前行,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时,原先后背被捅了一刀的那位孕妇苏醒过来,疼得直哀嚎,李元惜赶忙到她身边去,想要帮她先处理伤口,不想,她方蹲下,脑后忽来一阵疾风,她不设防地扭头看去,就见一个孕妇挥着桨板到了她眼前!
她听到桨板与头骨碰撞断裂的声音,脑袋里像放了一个炮仗,轰鸣过后,便是似无边际的寂静。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刚救下的孕妇们,她们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她努力动弹着手指,向匕首抓去,然而,匕首被人一脚踢飞进了水里。
有个孕妇害怕得拿桨板捅了捅她,李元惜无力地倒在甲板上!
妇人们松了口气,几人上前合力将她推滚进水里。
有个说:“咱们这么做简直是造孽了,人家是来救咱的。”
又又一个劝她:“你救了她,粮食咱们只能分一口袋,你害了她,粮食咱们能堆满一屋子。”
她们从衣服里抽出撑起腹部的棉垫,这时,漕船的船头扔下数条手臂粗的麻绳,漕船上的人在向她们挥手,问她们有事没事,她们答,没事,便驾船往渡口划去。
李元惜则只能呛水,往河下沉去——
不知沉到什么地步,董安一把将她捞起,托出水面,几个青衫子驮着她,小心地潜到河水对岸去。
原来,青衫子们亲眼看到李元惜被下了黑手,推孕妇们到河里去了,他们便下河来救她。
众人把她驮上岸,董安揪了一把干草,垫在李元惜胸前,紧忙着帮她按压胸口,排空呛进肺里的水。
李元惜接连呕出好几口水,一口气才缓过来。
“大人,你醒了!”青衫子们团团围着她,担心地问:“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男女有别,他们无法检查李元惜的伤势,但见她额上绽了道不小的血口,便赶紧捻了些细细的土敷在上面,暂且止血。
这一桨板打得真够狠,李元惜歇息片刻,回过神来。
“那些妇人……”
“俺们看到了。”雷照气哼哼地道:“那些都是假孕妇!大人,人家专来骗咱们这些憨憨,咱们误信了他们。不过,好歹在船上痛快淋漓地杀了几个。”
“船上怎么样了?”李元惜问,她挺身坐起,忽然见漕船又开始动了,不过,船尾的大橹开始动作,向着渡口而去了。
“怎么回事?”众人都有些懵,不多时,有人陆陆续续被丢下了漕船,董安等人急忙游过去查看,发现正是发运使和官役。
发运使吃了一刀,所幸未伤要害,众人把他拉上岸了,他不敢再面对李元惜,休息了半晌,才向她承认自己决策失误。
原来,漕船上的局面本来已经被官役们掌控,却忘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人——漕夫!
负责摇大橹的漕夫们被乱民绑架控制,官役们救不得,只得起锚回渡口去。
“别担心,郭邈山是替我们搬粮食了。”李元惜道。
原先两艘船上共有佩刀官役一百五十人,如今打打杀杀间,这船只剩五十余人,再加上青衫子们,也不过七十人,双方一合计,由发运使带着官役去找后面的粮船会和,带人前来肃清渡口,她则带着青衫子摸进城去,擒贼擒王,杀了郭邈山,叫这些土匪乱了阵脚才好说。
议定后,双方各自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