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浓眉深目,高鼻厚唇,身高八尺,刚猛魁梧,实是好模样,只可惜,他为人失德,做了恶贯满盈的樊楼主,如今落得一身污血、半死不活的境地。
“赵祯!我不服你!”樊楼主挣扎着,好似真要挣烂铁索般,他怒吼时,脖子上青筋暴起,眼里血丝充涨,更是骇人。
赵祯见他已被制服,这才走出门外,来与楼主见面,他不曾想自己仁义温厚,竟有人如此恨他。
“不服我什么?”
“凭什么你生来就是皇帝,而我却要屈居你脚下?”楼主嘶吼着,忽然,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不对,不对,你不是天生的皇帝,不过是你家爷爷的哥哥有出息,给你铺了条好路子。”
“大胆狂徒,我杀了你!”狄青执槊,要往他后背心里刺去。胡敏学忙拦住他的鲁莽举动:“楼主一定会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官家说了算。”
楼主更狂妄地大笑起来。
“官家……他说了算?他连自己心爱的嫔妃都留不住,一个太监就能赶着马车把人送走;他说了算?要不是刘娥死得早,他恐怕现在还不敢对垂帘听政的太后说个‘不’;他说了算?他夭折了多少孩子,苍天可曾满足你儿孙满堂的愿望?赵家自从光宗夺了哥哥的皇权,子嗣凋零,赵祯命中无子,我看他这个皇子,定然也活不过三岁!”
“住口!”赵祯火冒三丈,捡起楼主的银鞭,在空中响亮地扫破气流,打在他脸上,楼主顿时血流如注,模样很是骇人。
楼主笑得打滚,血糊了一地,竟把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事拿出来揶揄,说他篡主易位,高高叫嚣:“赵匡胤能如此,我为什么不能?”
李元惜怒不可遏,忍无可忍,提拳就来教训他。
“你个泼皮无赖!我大宋终结五代十国纷乱,统一中原,是举国欢庆的幸事!你窝居鬼樊楼,处心积虑,处处破坏和平盛世,人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怎么敢和太祖皇帝相提并论!”
她越打,楼主笑得越狂:“李元惜啊李元惜,你才是真正叛离自己血脉,你忘了你是个羌人,元昊算得上你的一个叔叔,你真正该效力的,不是汉人,而是羌人啊!哈哈哈哈!”
“官家把你交给我,我便不打算让你活着。你如果想在掉脑袋之前徒增痛苦,不妨来试我槊锋利。”狄青听不入耳,提槊抵在他喉头怒斥,楼主这才收敛了些:“罢了罢了,成王败寇。我是倒了,可赵祯,你的江山也要开始乱了!”
“是么!”赵祯冷笑,这厮到现在还不清楚李让退兵,程勇被救,真实的柴怀安正是小骡子。
“拉起来,落枷!”
宫城之内一夜风波,总算是结束了,曾经令几代雄主焦头烂额的清剿鬼樊楼也圆满解决。宫中里里外外庆祝,好不欢庆。五更时的垂拱殿,文武百官从待漏院鱼贯入朝,殿内肃穆庄重,“垂拱而治”的匾额高悬,竹帘轻卷,然而,桌案和龙椅均被内侍移至高台下,屏风也被撤掉,好将背面的墙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墙壁上雕绘着江山图,嶙峋山石竟可以被搬离,其后,一个黑洞洞的暗道赫然显现,令人惊惧。
无辜惨死的几名内侍留下的鲜血还未完全干涸,内侍欲擦洗掉,官家不许,尸体抬走后,血腥之气尚存,进殿即可闻到,内侍本欲放些花草除味,亦被官家拒绝。
良苦用心,是为让百官看得清楚,帝国没有和平,时时刻刻遭受着威胁。
李元惜与狄青押着楼主,守在门旁,每一个踏足而入之人,皆能将楼主的惨相看得清清楚楚。这便是从前让他们闻风丧胆、不敢不从命的那只鬼。
李元惜见到了大理寺少卿吕夷简,度支司郭昶,两人瘦了好多,却挺胸抬头、迈着方步,神气十足,她也见到了开封府府尹杜衍,前番报慈寺的波折多劳他尽心,今日得见,只见他眼袋高高肿起,颇有疲态,然而精神愉悦,捧着笏板的手悄悄为李元惜竖起大拇指。黄鹤年等人甚至不敢抬头来看李元惜,李元惜便故意逗他,拽着他的袖子碰碰楼主的身子,黄鹤年先是惊吓,随后竟然惭愧得落泪,向李元惜作揖行礼。李元惜不与他计较,回礼待之。
唯独,大殿中不见她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恭列左右,紫袍在前,红衣居中,绿袍在后,他们全是位高权重的国之重臣,此刻皆是低垂着头颅。身为人臣,不能为主分忧,他们深为愧疚,对楼主的讨伐也极为激烈,恨不得立即将其拖出斩首,以正国法!
赵祯吩咐吴醒言听命:楼主罪孽,交由大理寺严查审理,条条件件必须罗列清楚,限三日后布告全城,以明法度、以儆效尤。楼主死罪,无须再报,布告之日即是死期。
吴醒言也极善配合,立刻夸赞官家英明,百官呼应。
“官家圣明!”呼应声中,间杂着脆生生的童声,高亢嘹亮,很是欢快,倒引起百官回看,见一个断臂的小孩也走上殿来,他是官家特意邀请来的,作为大宋天子,对他的第一声称谓尤其重要,郭昶早前已向他奉上杭州柴家宗谱,确信柴怀安的确是后周宗室子弟的身份。
“柴怀安,你也觉得朕圣明?”赵祯问他。
“官家除掉罪大恶极的鬼樊楼,从今以后,我知道罪恶不论多猖狂,最后肯定会被惩处,正义一定不会被埋没,民众都有了这种信念,官家这还不算圣明吗?”小骡子极为机灵,一番话说得百官称好,官家高兴。
“柴怀安,你父柴书允,是周世宗玄孙。世宗在世时,不爱其身而爱民,为社稷大小事殚精竭虑,我朝太祖皇帝十分敬服,沿袭世宗朝礼仪法度,驰骋大江南北,完成世宗未竟之大业。太祖皇帝早有言,对后周王室,务必要尽心尽力待之,保证后周柴氏子孙与大宋一起富贵,若有犯罪,不可以上刑。太祖皇帝封柴氏后主为郑王,宗室子弟全部迁至杭州。只是你父柴书允不幸,被奸贼惦记杀害。”官家痛心地说道,念小骡子有功,赏他黄金百两,宅邸一处,食一县之禄,仍回杭州居住,与宗室子弟团圆。
官家仁厚爱人,百官纷纷向小骡子道贺。小骡子从此再不需要流离失所,怎不叫人开颜?但小骡子有一请。
“你是说,程勇?”
“这是官家自己的顾虑。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孩子,被坏人利用,被迫做着他不想做的事,而且他没有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官家要怎样对他,臣民们也都看着呢。”
赵祯被小骡子逗得直笑,答应不追究程勇之过,放其归乡,府县教养之,直至成年。
“方才是我自己的顾虑,你自己的请求,又是什么?”赵祯问他。
鬼樊楼控制的乞儿成百上千,多是从小便被贩卖至此,小骡子曾与他们一道流浪,深知乞儿艰难苦累。他信任李元惜,也是由于李元惜多次舍身去救这些孩子。
小骡子希望官家将赏赐给自己的这百两黄金用于遣送乞儿们回家。他太清楚没有爹娘陪伴的孤独和无助。
此事,官家颇为赞赏,责慈幼局来落实此事。京城乞儿,有一个登记一个,能遣送回父母身边的,想方设法送回,若实在无线索可寻的,当收留他们,养育他们直至可青年。
之后,凡对清剿鬼樊楼有功之人纷纷受赏,教头得精钢黄金混铸虎头枪,虎口吞刃,锋利无比,小叔有赵祯赐穴一座,以知府等级葬之,因无后人,故赐名“恩威将军”,牛羊牲畜等赏赐,并归侄女李元惜名下。
周天和得御笔“天下第一师爷”金字匾额,小左得金珠算盘一副,吴夲以“神医”之名,享大宋二十五路行政区“逢店饮酒,见库支银”特权,以鼓励其继续行走天下,悬壶济世。至于病在膏肓的钱飞虎,赵祯赏赐黄金百两,其亲侄入宫任殿前护卫。
护驾有功的勤王师各自有赏回返,而对于狄青,赵祯颇舍不得,总想留他在自己身边,奈何西北战事频急,只能放他归去,以厚赏来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惜之情。赐狄青虎头麒麟金锁甲一副,金凤翅兜鍪一顶,青勒甲绦、金束带、金环绣汗胯,随军作战。
说话间,内侍五六个,一人捧一物,将这金灿灿的战甲捧了出来。
大宋开国以来,少有对武将能得圣上如此恩宠,李元惜也为狄青高兴。然而,大宋重文抑武的毛病又显现出来,不少官员对狄青得此厚赏很是不满,纷纷出列劝谏官家慎重。
“狄青,去换上你的戎装,叫大家看看你的样子。”赵祯吩咐。
狄青领命,他褪下小黄门的衣装,换上金盔铁甲——好个神姿英发、气宇轩昂的将军!
众臣都禁不住连声赞叹,再有人劝谏,官家便不再听,还故意耍赖:“战甲已经穿上了,总不能再叫人家脱下来吧?脱下来谁穿?你们吗?”
如此,臣子不再有言。
赵祯请李元惜自己选择想要什么赏赐,李元惜本已没有奢求,却不能拂了赵祯的美意,想了想,一个绝妙的主意浮上心头。
她要赵祯赐一对可在冷院前看家护院的石狮子,赵祯十分高兴,就叫人把宫里一对石狮搬去冷院。
朝堂退后,李元惜与杜衍等官员拜别,狄青押赴楼主前往大理寺受审。李元惜心急孟良平的安危,总担心他现在还不能归来是否是遇到意外,然而,出了宫门,却见孟良平已在等她。
仅仅几日未见,她便思念极了他,嘴边还没说话,人已经扑到他怀里,贴近他的胸膛,好听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听到笑声,她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太不矜持。
矜持是什么?她李元惜需要吗?
她推开孟良平,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