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急忙跃过垂花门,穿过正堂大院,往偏院里追去。重重浓烟后,墙头向外蹲着一人,黑衣蒙面,体型矮胖,应该是外墙下有同伙接应,他见到李元惜,身子向外一扭,像只蛤蟆般肚皮朝下跳出去了。
跑?跑得了吗?
李元惜提脚发力,正要穿过院落,顺着贼人逃遁路线去追,突然“轰隆”一声响,左侧库房的房梁居然倒了一根,没了支撑的瓦片纷纷坠落碎裂,屋顶塌陷,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流入,像给灶膛加了风橐,火势瞬时冲出屋顶的缺口,烧红那冰凉又幽深的夜空。
被大火烧热了的气浪更是爆破了本已残损的窗户,飞火流星地冲到人前。
“大人,小心!”周天和在她身后喊。
千钧一发之际,李元惜急忙收脚趴地上,避过火焰,可到底外衫还是沾上了火星,将要烧起来了。周天和的袖子猛烈地掼在她后背,来回扇打几次才好。
此时,偏院已经热闹起来了,几十个汉子们赤着脚板从寝房奔出,个个顶着一张睡眼朦胧的困顿脸,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身为营长的董安率先反应过来,组织所有西院休息的青衫们抄家伙灭火。
水火无情,青衫们虽然恐惧火势,但经历了街道司多次紧张又有序的协同合作,都形成了听从上级调配的习惯,只要董安不乱,各位都长、队长不乱,青衫们就能稳住阵脚,打水赶往东院灭火。
“这场火不是天灾,是人祸!”李元惜掸掉身上的火星,朝周天和紧急吩咐:“灭火的事托付于你,记住,火势控制在街道司内,人命关天,青衫不能伤亡!我去抓那杀千刀地罪魁祸首!”
周天和只来得及喊一声“小心”,便见李元惜身形一闪翻出了院墙。
街道司内在一片红光中热火朝天地救火同时,李元惜独自一人,在黑巷内寸步不让地狂追纵火贼。
纵火贼绝非一人,也非预想中的三四人,出乎意料的,至少十七八之多。他们头戴黑帽,面上统一蒙着黑色面罩,只剩一双黑溜溜的眼露在外面,人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显然是有备而来,妄图绝迹而去。
的确,他们也有一手逃遁的好本领,京城大街小巷错综复杂,他们却如同进了自家后院,十几个贼就像上百只耗子,搅得人眼花缭乱。李元惜又偏是个路盲,本就对方向不甚敏感,再加对京城地理的陌生,纵使她追袭的本领十分了得,也被这群散人折腾地够呛。往往眼看着伸手就要抓到,人就没影了,再看,已在另一条巷口出现,真如鬼魅般难捉摸。
好在路盲并不等同愚笨,如今遍观全城,就李元惜所知,除侯明远外,再无他人肯在半夜时分,费时费力地跟她街道司过不去。
待她再追,便多长了个心眼,冷不丁地喊声:“侯爷!”
那边不长脑子的立刻应了,朝某条巷口抻长脖子,得意地喊:“爷,小娘们她急了!”
语出,大约是自己也悟到闯了大祸,立时遁了个不见,估计那被喊的气得要跳脚了,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被自家人出卖。
李元惜侧耳细听,巷内果然有奔逃动静,便立即动身,向那方向追去。
夜市落幕后,早市未起时。此时的京城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它如一张巨大黑幕,被灯火星碎点缀,以此为对照,街道司燃起的大火便十分震撼人,熊熊跳跃在李元惜眸子里。
作为管勾的她,又怎么能让侯爷安安稳稳地回家睡觉?
再说,她出任管勾后,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惹麻烦、搞破坏,且越来越猖獗,此次火纵街道司,更是毫无底线,若再饶过他,下次指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不,绝不能再有下次!
“侯爷,京城遍地都是你熟人,你要往哪儿躲?不如大方出来,与我做一了断!”李元惜大声喊说。
侯明远不理她,只是抵着头,撒开蹄子恨不得上天入地地逃,但毕竟平日懒散惯了,筋骨皮肉都松散得很,只适合瘫软着,如何能经得起长时间、长距离地奔跑?他头上冒起了热气,大汗淋漓,人也喘得风箱一般,没跑多久,体力不支,磕磕绊绊,不得不扶着墙。
李元惜见了,知道擒拿时机已到,不料眨眼功夫,这厮又不见了,正巧将李元惜置在几条巷子的岔口,像为故意刁难她而设起的迷宫,每条都一样的暗,一样的深,一样的静。
“混蛋!”
风吹得散漫,白昼来得太慢,李元惜心急如焚,东冲西闯,连窜了几条巷,总不见侯明远踪影,心下越发急躁,该不是真叫他逃了?区区一个地痞,竟然从她手底下顺利逃脱,她是真没脸再回街道司。
凌晨的凉风轻掠过灯火笼着的街市和坊间冰冷的砖瓦,溜过她耳畔,某条小巷内传来一声几不易被察觉的轻响,像是有人力不从心,靠墙休憩。
侯明远!
李元惜循声奔窜,同时做好一招擒拿的预备,恍如捕猎中的野猫。
墙体投落的阴影只让巷陌更暗,极考验练武之人的眼力和听力,当她身形初隐没至巷内最暗处,旋即,两面密不透风的墙体间横生出疾风,巧不巧的,只有一掌大小,狠不狠的,只朝她的胸前劈来!
“要死!”
李元惜心底一声叫唤,凭借多年习武练就的本能反应,稍稍侧身,掌风擦着前胸而过,她顺势出手,顺着掌风来向抓过去,只听“刺啦”一声,扯下一截冰凉布料,那人已悄无声息地逃脱。
高手!
绝非侯明远之辈!
气味中弥留着股血腥之气,李元惜来不及细想,巷口处窜过几盏火把,她急忙追了上去,正巧见擎着火把的人手擒住一名黑衣人,左右臂挽着,拿粗绳五花大绑了,尽管如此,那黑衣人仍不甘心地向暗渠栅口胡乱蹬踹,破口大骂,“狗娘的!侯爷打点过你们,你们还敢封栅!”
话没说完,就被擎着火把的一脚踹翻:“怎么着?犯事了还想逃?拿皇城当乡野呢?”
他们手里有拿棍棒的,还有带腰刀的,统一着装,威风凛凛,正是京城三百步设一铺的军训铺铺兵。平日里专事京城治安,小到打架滋事,大到追捕重犯,凡涉及百姓安危,必管之。因此,街道司火势燃起,职责所在,他们立即出动前去衙司侦问状况,半途遇见黑衣人被李元惜追着往各巷逃窜,凭着多年办案的直觉,铺兵们齐齐掉头前来围捕黑衣人。
与李元惜见过礼后,铺兵解说此人便是从街道司衙司内流窜出来的纵火贼。此外,从街道司至这一街的铺兵已全数出动,挨街挨巷,挨家挨户地追捕贼人。
“大人,纵火是重罪,绝不可姑息,贼人一旦被捕,要即刻押往开封府受审定罪。大人也得同去开封府协助办案。”铺兵介绍,李元惜点头答应:“我自会配合。”
那黑衣人早就吓瘫,手被绑着,就脸贴铺兵和李元惜的腿,轮番恳求,一口一个该死,一个一个冤枉,痛哭流涕地为自己脱罪,听他语气,恨不能把侯明远千刀万剐,说自己多无辜,本不想涉事,被侯明远威逼利诱才到这地步。
“大人,大人,求你再给小的一次机会,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我赚钱糊口,侯明远威胁我,如果不帮他,他就叫我找不着活干!侯明远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泼皮,我哪里得罪得起,只能……”他悔得顿足:“大人,大人,这火烧起来是个意外,你高抬贵手,千万别抓我送官啊!我们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了!”
这黑衣人是街道司旧时青衫,与侯明远共事多年,吃了甜头,也吃了苦头,算是罪有应得。李元惜被他缠烦了,用力甩开他:
“你当机会是什么?同时向作对的两方要,两方都会给你吗?”
她问铺兵侯明远是否也被抓到,铺兵指了个方向:“那厮狡猾得很,有百姓见他往泰平巷窜去,兄弟们正赶去围捕!”
铺兵手指的泰平巷,李元惜并不打算循规蹈矩地去,她身如轻燕,攀壁而上,落在人家屋脊,横穿纵跃,省去不少路程,很快就超过围捕的铺兵,大大节省了追袭时间。
方向对了,人就容易找寻。
尤其有只狗报信。
临近泰平巷,能听到越来越急的狗叫声,气势十足,有股决不让步的蛮劲。一条狗叫,附近邻里关在宅院里的狗也跟着回应,一时间,狗叫此起彼伏,烘起紧张恐怖紧张的气氛。李元惜张开双臂保持平衡,顺着坊廓屋脊快速疾奔,此时的天色犹如被水冲淡的墨,渲染出青白的颜色,权且能让人看清些巷子里的动静。
忽的一下子,离她最近的一处犬吠消停了,取代的是一声急促的呜咽。
有情况!
果不其然,这一声狗的呜咽过后,李元惜听到盼望中的声音——侯明远!
侯明远凶相毕露,他将黄狗制服在地,膝盖顶死了狗瘦削的脊骨,同时双手死死掐住它颈部,它敢抵抗,四蹄乱蹬,侯明远就用力更大些,直到它没法动弹,嘶哑的喘气活像被剥了皮,去了肉似的。
“娘的,叫你瞎叫唤,老子这就叫你永远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