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樊楼直接威胁到青衫的性命安全,如果得不到制裁,街道司人心惶惶,如何是好,可如果按照李元惜的手段去制裁,又岂能合法合规?
小左忙拽住她的手臂:“姐姐,这事我们报官吧——”随即在人群里找到开封府的两名公差:“你们也都看到了,鬼樊楼威胁到青衫子的安危,如此嚣张的恶势力,杜大人怎么能容忍它蛰伏在天子脚下?”
青衫和从役众多,他们的意见却不统一,有的要和鬼樊楼死干到底,有的却想躲着走,井水不犯河水。这其中,后者占多数。各位营长都极力安抚人心,公差向李元惜抱了抱拳:“大人,小五既然找到了,可否先请他去开封府辨认老鬼?之后我兄弟二人定会将他安全送回街道司。”
“小五?”李元惜看向小五,小五竭力止住了哭泣。
“大人,我想清楚了,老鬼是谁,我不认识,也没看到过,开封府我不去了,从今往后,与任何鬼都划清界限,没有瓜葛,”他顿了顿,沉痛地低下头去:“我辜负了你,辜负了街道司,但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也不想胆战心惊地或者。大人,小五今天就脱了这身青衫吧。”
小五的想法,在街道司内激起许多共鸣,有青衫和从役也嚷嚷着要脱掉青衫,离开街道司。
他们的心思和害怕,李元惜怎会不明白?可她又怎么情愿,就此放过给老鬼定罪的机会?
“小五,你想走,我自不会强拦着你,但我有句话你要记着:你躲,并不能改变你曾见过老鬼行凶的事实,鬼樊楼依旧不会放过你。”她转身,面对着人头济济的青衫和从役,以及围观的百姓。德阳县来客和孩子们,也挤在人群里看着她。
“天下所有事,但凡你想做成,都不可能没有恐惧。我见过成千上万的兵卒,明知上阵便是死,有的甚至尿了裤子,却没一个愿意逃。为什么?你们大家各自去思考。”转头,她吩咐小左,去小五花名,若谁想脱去青衫,一律准许,不得挽留,月钱按天数计算,立即发放。
“你们要走,尽管走,我不会责怪你们,但街道司从今往后,和鬼樊楼杠上了!它吓不倒我,也吓不倒留下来的青衫!”说着,李元惜剖开人群,向外走去,她不知暗渠闸口在哪儿,但自信,只要从五丈河的泄污口去找,一定能找到鬼樊楼所在,揪它到地面上来说事:“我们有眼睛,能看到所有不法不规,我们有嘴巴,能说出所有肮脏顽劣,谁要挖掉我们的眼睛,割掉我们的嘴巴,我们就让他的狼心狗肺,曝晒在烈阳下!”
然而,走出人群去,迎面却见到了一人,玉面仙容,一身道袍,手持拂尘,安静地望着她。一向注重礼节的她,颔首致意。
“杨总管?”李元惜意外,这个时候,杨总管来找她作何?
“李管勾,别来无恙。”杨总管问候。
“有恙!”李元惜并不客套,直白地回道。街道司险些死了青衫,叫她还要装出一副安乐祥和的模样,她可做不到。不过,来的毕竟是皇家的人,做臣子的自然不敢耽搁,李元惜询问杨总管,是否是长公主出行,要街道司安排车前洒水开路?
“李管勾,长公主有请,请随我先行。”说着,她伸手,李元惜略是疑惑,见她视线下移到自己的斩马刀上,便只好无奈地交递了兵器。小左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带她进了寝房,伺候她更换干净衣物,清洗手脸。
“好啦,别绷着张脸。”小左拿了自己的胭脂要往她脸上扑,慌得李元惜连忙躲开。她只好追着,悄声提醒:“记着师爷和咱们说的话,街道司要好,你需要长公主坐靠山。”
“小左,你还不懂我吗?我不是攀强附会之人!”
“犟!继续犟!鬼樊楼都敢害咱们的青衫子了,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杨总管在门外催,李元惜举步要走,小左拉扯住她,嘱咐:“抓住机会。”
“别再说这样的话!”李元惜顿了顿,嘱咐她再去办件事。
“叫蛮伢他们离京?”小左甚是吃惊,不过,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蛮伢再在街道司住下去,的确不妥当。由此,她也理解,只好答应下来。
“你放心,我这就去和大家说。”
“确定时间后,要记得通知孟良平一声。”
“知道啦,去吧。”
李元惜走后,小左思量着应该如何向蛮伢他们开口,毕竟如若解释不好,让人误会为逐客便不好了。
左思右想,她决定还是去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巧,去时德阳县的众人都在呢,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小左便暂不进去,寻思着过会儿再来,却无意听到里面正说着离京的事。
孩子们的父母,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如小五身上发生的恐怖事,是听来都害怕的,再从蛮伢那里听来五丈河浮尸等事,更是坐都坐不住了,纷纷奇怪,这个街道司明明只是个扫街的衙门,为什么会被这些事缠上。
“我看,保准是惹着什么人了。就像咱们的孩子,还有笼车里得救的那些孩子,这些都是好事,但好事的背后,肯定动了谁的钱袋子,人家不肯饶她。”蛮伢娘说。大家也认可。
“那咱们怎么帮帮李管勾?”又有人问。领头的差役摇头:“我看,咱们还是别给李管勾添麻烦了,尽早回德阳吧。”
此言一出,大家一致称是,唯请差役去告知一声,以防大家笨嘴拙舌的,解释不清,叫李管勾误会。
听到此,小左便知大家的心思。
“姐姐不会误会的,”她走进门去,大家连忙起身,惴惴不安地想要解释,小左打断大家:“姐姐说,街道司近段时间频遭恶意骚扰报复,恐双方之间的矛盾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蛮伢他们还小,实是不应该耳听目睹这些事,更不应该涉险,因此嘱咐我,先送大家离京回德阳。”
“左姐姐!”蛮伢等孩子从人群中钻出来,扑进小左怀里,泪水涟涟:“我们舍不得你……”
小左最心软,孩子们与她相处一个月,她哪舍得分开?
她蹲下身,拿手帕替他们擦着眼泪:“不哭,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男子汉,等回到德阳,要听爹娘的话,好好孝敬爹娘……”
她鼻腔酸涩,不忍继续说下去,起身叮嘱差役:“你们收拾收拾,走时,姐姐和我一定会送你们的。”
“我们打算明日凌晨便走。”差役说道,小左不由吃了惊:“这么快?”
“着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家里也该等急了,早回去一日,早能帮衬家里一日。”蛮伢娘回说,小左往她身后的床铺看去,庄稼人利落,铺盖打理地整齐,似乎随时就能背上走人。
既如此,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时间如此仓促,须得尽快去通知孟良平,早做安排。然而,当天去找孟良平,却是几番都寻不到人,不得已,小左只能留下封了火印的信,交给钱飞虎,交代他亲手递给孟良平。
“是要紧的大事吗?”钱飞虎忍不住猜测,小左见他好奇得紧,只能胡乱糊弄:“倒不是大事,但你家大人肯定十分在乎这个。”
“和李管勾相关?”
“那自然。”
“嘿,左姑娘,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钱飞虎高兴得很,小左本打算掉头走,见他如此,不免也来了兴趣,“飞虎哥,你们家大人最近很忙啊,在做什么?”
钱飞虎原本喜眉乐眼的神色立刻变得困惑起来,他挠着头想了想,还是说不出个一二三。
“我估摸着,大人应该是被家事缠上了。”
“什么家事?”
“这我可不知道,”钱飞虎有些懊恼:“我跟了大人几年,算是贴近的人了,关于他的家事却一概不知。”
在公务上,孟良平坦荡,可在私事上,孟良平却神秘得紧,这不只是钱飞虎有感,小左也深有体会。他像一个装满秘密的圆球,不露一点破绽。
至于说,为何他偏青睐一介粗人李元惜,在小左看来,这就是天造地设的缘分。天雷勾地火,一见如故。
她是要撮合两人姻缘的,故钱飞虎提到的家事,也令她心头一震,凭空想象出些不好的故事:难不成他功成名就后,背离父母?或许家中还藏有个结发之妻?
小左顿时心跳如骨,一定要从钱飞虎那里敲出点东西来。她佯装生气:“好个一概不知,那你怎么晓得他是被家事缠上了?不会是无凭无据,乱猜测人吧?”
“左姑娘,我确实是猜的,倒也不是乱猜。哎,算了,我告诉你得了,只是你可千万别乱说出去。”钱飞虎拉着小左往墙角下走了几步,悄声说道:“有一回,大人办公务,汾州的河长亲自赴京来述职,本来也无他,只是担心汛期的事儿,但完事后,大人还特地又留他吃饭——这可稀罕。”
孟良平极少安排与人共餐,这少见的举动,自然会让钱飞虎对汾州河长上心。
“这河长是他家亲戚?”小左问,钱飞虎摆摆手:“不,大人向他询问的,是汾州的各行业,尤其是商行。商行生意如何?盈利如何?都与哪些人交道?诸事都打听了遍。”
“这是什么道理?”
“汾州河长后来说,总觉得大人旁敲侧击地想打探什么事,但大人隐晦,他也猜不透。于是他就推荐大人去结交当朝礼部侍郎丁若可,丁若可便是汾州人,又是汾州商行的大户。但大人并无兴趣,好生奇怪。”钱飞虎说着,又推了推也在琢磨的小左:“我思来想去,不成是大人有家人在汾州,不便联系,又多思念,只好随便听听汾州,以慰己心。”
“你心思倒挺细腻。”
“在衙门当差,不细腻能行吗!”得到小左夸奖,钱飞虎有些得意,不想,小左这丫头鬼精着呢,回头就呛他:
“可惜是假细腻,否则怎会连大人的家事都不清楚一两件!”
说罢便走,钱飞虎想留她再反驳一下子,却哑口无言,他是真不知孟良平的一两件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