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虽已抓捕在案,但拒不认罪,甚至不承认自己会使用银针。杜大人想起在笼车幼童案时,曾有青衫见过伪医形貌,也算得上是官府知道的唯一目击者,这才差遣我们再来街道司请人,赴开封府,详细辨认。”公差解释:
“铁证如山,又有目击者辨认,老鬼这才肯伏法。”
这要求在情理之中,并不过分,街道司理应让出人来。
李元惜点头示意,小左得了令,就去偏院青衫中找出休息的小五,说明缘由。
“此事重大,你好好地辨认,之后回衙,我们大家一块犒赏你。”
小五听了,自是十分开心,穿衣蹬鞋,往紧束了束腰带,将额前的几缕碎发也捋整齐,小伙精干又利落:“放心吧,大人,师爷,有我这双照妖镜似的眼睛在,老鬼没得跑了。”
两位开封府衙役不耐烦地催着,小五答应着,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大门外了,刹那间,李元惜心神一紧,恍惚察觉到有些不对。
“小五!”
小五停了步,回头看她。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两个衙役插话:“李管勾不必忧心,辨认伪医只需用眼,不用其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虽然经常进出开封府衙,但开封府差役众多,我从未见过你两。”李元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把小五扯到身后,向差役伸出手去:“可有证据证明你两确是开封府衙役吗?”
“大人,天子脚下,谁敢以假充真,穿这身衣裳?”衙役不满地埋怨,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牌,“开封府当值差役,都领这么个身份牌,大人验验,我是张实年,他是冯笑。”
其实,李元惜并不懂木牌为何物,她只是害怕把小五错交出去,被杀人灭口。正巧周天和从外回来,李元惜便问他是否懂得,周天和也摇头。
只要叫来附近巡逻的铺兵询问,铺兵拿过木牌验了,确定确实出自开封府。
“李管勾,你想太多了,青天白日的,谁敢冒充天下第一衙的公差,简直是找死。”铺兵自信地说道,李元惜由此便信了两位,递还木牌,叫小五跟了上去。
“劳烦二位。”
见李元惜无话嘱托,周天和对衙役客套说道,送他们出门去。此时已是二更时候,众人料想,待到四更,至迟黎明时,小五就该回来了,不料,五更鸡鸣,街道司又迎来了两位官差,自称也是来自开封府,奉杜衍之命,前来提请目击证人小五。
听到这里,不好的联想浮现心头,恍如一阵雷电交加的霹雳,震得李元惜脑袋里嗡嗡一片麻木。
“小五不是已经去了开封府了吗?”
“没有啊,”两位官差矢口否认:“杜大人审问老鬼,刚叫我们来的——李管勾,小五跟着谁走的?”
“一个叫冯笑,另一个叫张实年。”
两人一听名字,大叫不好,同时也把李元惜吓得耳内轰隆一声:果真出大事了!
“李管勾,开封府的确有冯笑和张实年两位差役,可是,他们的身份牌昨日丢了,这事还没来得及报杜大人,原想着今日再报,我二人出门时,冯笑又跟我说,身份牌找到了,在枕头下压着呢。当时觉得小事,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盗走他二人的身份牌,从你这里带走小五后,又把身份牌送了回去!”
此时此刻,李元惜也管顾不得他们了,立刻去账房喊周天和,叫他立刻安排所有青衫从役,暂停所有委托,全部上街搜找小五。两名官差也清楚大事不妙,匆匆向李元惜道别后,回开封府复命。
目击证人被冒牌差役带走,很有可能被谋杀害命!
“不能放过每条大街小巷,一定要找到小五!”李元惜命令,青衫们一齐出动,小左急得也要跟出去,被李元惜拦住。
“姐姐,要是小五出事了,该怎么办啊?我要帮忙去找,兴许我就能找到他。”
“你找不到。”李元惜边说,边往寝房奔:“我叫青衫全部上街,是为了告诉取走小五的人,我李元惜在乎这条命——师爷说过,鬼樊楼想插足街道司的街道革新计划,你还记得吗?”
“姐姐,老鬼是鬼樊楼的人,抓走小五,是鬼樊楼在挑衅你,震慑你。”
小左当然记得,她想追上李元惜,但李元惜已经一脚踹开门,拿了斩马刀又折身出门。
“是,依我看,鬼樊楼很可能以小五为威胁,要求和我们谈判。”
“小五性命无忧吗?”
“有!小五是具死尸,反而更能震慑到我。”李元惜毫不含糊,她解开马缰,却把绳子交给小左,交代去通报孟良平。
“那姐姐你呢?”
“鬼樊楼不是在我们脚下吗?我这就去会会这吃了狗屎、见不得光的贼!”
然而,到底还是迟了,青衫们刚出去两都,就有人在厕所喊救命。
这时候的李元惜,对任何一声呼救都不可能无视,管他是男厕女厕,她提着斩马刀就奔了进去,几个光着腚的大男人立即红着脸跑跳出来,唯独留了李元惜和喊救命的那个青衫在里面。
这青衫不是别人,是牛春来。
“怎么回事?”李元惜问,牛春来满脸惊恐,一手死死地捂着嘴,一手指着洗手的石台,李元惜看那石台,并无异样。这时,周天和也疾步走了进来,乍看他们的架势,便撸起袖子到石台前,对着流脏水的水洞往里瞧去,顿时吓得浑身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李元惜慌忙推开他,照着他刚才的角度去看水洞——那里,竟然滑溜溜地滚动着一颗黑白眼珠!
谁的?
不清楚!
“让开!”她把刀交给周天和,双臂环着石台,腰下使力,牛春来和随后赶到的几位营长、都长,挑没吓软的、力气大的,一起帮忙,将嵌了几十年的大石台抬起,取出那枚眼珠,而更吓人的,是水洞后的水渠内,似乎躺着一人!
“石台和浴室的水道是相通的,可以从浴室的水道进去——带撬棍!”周天和挥手,调了几个青衫跟着他,一块去浴室外墙——也便是街道司的后外墙。墙根底下,铺就着掩盖水渠的青石板,石板边缘的土有松动的痕迹,几株新绿的草也蔫嗒嗒地倒在旁边。
“就是这里!”
撬棍插入石板,几个壮汉猛一吆喝,石板轻松被掀起,顿时,腥臭扑鼻,猝不及防反了胃,两个扭头就吐。水洞矮小,男人骨骼粗壮,完全不可能进去,小左与周天和都自告奋勇地要进去,但瞧他们那煞白的面孔,便知这不是个好主意。
李元惜扒开他们,擎了个火捻子,迎着腥臭跪爬进去。不几步,就见一头趴着的死猪几乎堵死了水洞,脏水从它身侧淌过,在皮毛处留下清晰的印记。、
李元惜十分确信,腥臭便是从这死猪身上传来的,可问题是,一头一百多斤的猪,如何进了街道司的下水道?
“是头死猪。”她冲水道外聚集的青衫喊道。她尝试着向外拉扯,然而,手刚接触到猪皮,那死猪竟然微微一动!
纵使李元惜胆量惊人,也硬是被这突兀的动静吓了跳,可她再试探,猪便没了动静,真死透了。
许是死后痉挛了。她心想,这现象对见惯了死人、死马的她,倒也不足为怪。她抓住猪腿,一步步地向外扯,到渠口,周天和、牛春来等人都搭手帮忙,本以为这死猪会很沉,不料,竟轻得很,也不算胖,可算得上是个猪中的瘦子。它两眼俱被挖掉,十分恐怖,待翻身过来,更是惊得在场的人都叫出声!
猪的腹部缝着条血红的东西——像是肉肠。
“不对!是浸了血的裤带!大人,这里面有东西!”周天和仔细辨认后,斩钉截铁地判断。李元惜接过斩马刀,对着裤带轻微挑动,裤带崩裂,溅出脏水,逼迫所有人都退后了几步躲避。
这一退,就显出个瘦小的人影来,他双手蒙在脸上,手指并拢,紧紧捂住了眼。大家见了,都很吃惊,连忙拥着他后撤。
“蛮伢!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帮大家找小五哥哥……”说着,他松开两手,周天和连忙遮住他的眼,正巧蛮伢娘找来了,便交予她。
看着母子两战战兢兢,相互簇拥着离开,李元惜心知,现下街道司的环境并不适合蛮伢再住下去,务必要尽快送他们离京。
她注意力回到猪尸上来,刀尖剖开猪腹,果见里面有东西,准确的说,是有人!
他蜷缩在猪的腹腔中,双目紧闭,口鼻处都是脏污,一张脸憋得紫青,神情痛苦。
“是小五!”
牛春来叫出声。
李元惜抓住小五的肩膀,周天和抓着他的双脚,牛春来扶着他的腰部,平平稳稳地将小五捞了出来。
“大人,他是死了吗?”牛春来问,小左分开人流,忍着腥臭,上前去帮小五摸脉,这才大喜:“虽然脉象很弱,但他还活着。”
众人雀跃欢欣,牛春来帮他清理了口鼻处的污物,不断地按压胸口帮助他呼吸,董安提了桶冷水,喊声“醒”,便全数给小五泼洒上去,这才换得小五激灵一下,大口地吸进气流,醒了过来,见头顶一颗颗脑袋都乐呵呵地看着他,再看到李元惜,他心里的委屈便绷不住,抽泣几次,终于哭出声。
原来,小五跟着他认为的那两位公差出了街道司,本以为是要去开封府的,后者却非要说,杜衍审出,老鬼还在开封府后墙墙根下埋着些金银,可当定罪的证物。小五因此信了,抱着看惊奇的心态,跟着两位官差去后墙根下挖珍宝,万没想到,刚到后墙那里,说了几句话,不待他呼救,他就被捶晕了。
“大人救命,他们根本不是开封府的差役,他们是杀人魔头!他们说,你忘了教训,就要让你想起来,并刻骨铭心!他们要让你永远找不到我,给老鬼定不了罪!”
“忘了教训……”周天和沉重地看向李元惜:“大人,是鬼樊楼。”
除他们外,谁还敢如此大胆?李元惜对凶手的身份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把你装到猪尸里?”她问小五,小五哇地大声嚎哭。
“他们要活活地憋死我!而且是死在街道司所有青衫的手里!这里经常有水流冲击,把我缝进猪尸里,我逃不走,只能时常被水泡着。我不敢说,我小时候经常下水玩,能憋得了气,但没憋过这么久!恐怕你再晚来一小会儿,我就真活不成了。”
“李大人,你不是说,五丈河浮尸的事儿了结了吗?那为什么还有人要报复咱们?”小五抽噎着,所有人都看着李元惜,他们的目光像一把把审问的尖刀,插在李元惜心口上。
她早已气得忍耐不住:“师爷,鬼樊楼的暗渠闸口,你清楚吗?”
周天和吓了跳,慌忙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拒绝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