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物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欲扭头看去,小叔忽然脸色一凛,瞪着老怪物,厉声喝道:“可我却注意到了你们,还记住了你们。那年的你们,远比今天癫狂多了。”
老怪物的视线重新回到小叔身上,他阴狠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们的表演,虽然自称杂技,但我们习武之人,江湖什么怪事没见过,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胁迫了那戏团才能带进宫中,你们的目的,是为杀人!”
李元惜震惊斐然,她从钱飞虎那里也听说过,曾经皇城夜宴时,有人欲图刺杀皇帝,皇城司试图捉拿,死了好几个兄弟,也没能抓住人。钱飞虎正是在抓捕中受了伤,虽然侥幸活下来,却因兄弟死伤而大受挫折,这才离开皇城司,卸下亲从官官衣,取而代之一个普通衙役,去普通衙司当差,最后辗转到了都水监。
只是,钱飞虎并未提起这桩刺杀的具体详情——没想到,这个秘密在小叔这里得以公开。
所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怪物几人面面相觑,李元惜想制止小叔不必再说,多给自己惹杀机,但小叔并不理会,他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讲出来,哪怕会给自己带来必死无疑的后果。
果然,老怪物眼神中杀气腾腾,他警惕地扫望了教头和吴醒言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叔。
“哦?那你说,我们哥几个,要杀谁?”
“大宋帝国的皇帝。”小叔一言出,四下讶然。
弑君,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词语,弑君之罪,当为天下众罪之首,罪连九族,罪无可恕!更何况,大宋王朝终结五代十国长达数十年的动·乱,换来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宋王朝的君主,无一昏庸,创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先例,大宋百姓无不称赞,这样的君主,为何要弑?
教头也是头次听说此事,大声责问小叔:“当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小叔答。
“将军何解?”教头又问。
“将军报与圣上,圣上立即下旨,令皇城司通缉追捕,只可惜,这厮们逃得快,无果。早该想到,他们会逃到地下,做活着的鬼。”
“谋杀大宋皇帝,定是出自鬼樊楼的主意!”吴醒言断言,又说:“如今,老鬼在大理寺监牢已死,新仇旧恨,难怪,你们迫不及待地要置李管勾于死地!”
然而,此刻,老怪物关心的不是旧恨,而是眼前的威胁。
他紧盯着小叔,小声询问:“为何杀?”
小叔微眯着眼,摇头。
“为何又没杀?”
小叔仍然摇头。
吴醒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瞪得圆圆的,也忘记了害怕,大叫一声:“狗贼!你们是妄想!我大宋江山,千秋万代!岂容你们篡夺!”
这话惊醒了老怪物,他上前一把掐住吴醒言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吴少卿,这下,樊楼主定然是留不得你们了,你们是死定了。”
说完,就要合上夹子,到底还是忌惮吴醒言膝下臊臭的黄汤,转身便将小叔膝下的夹子关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沉重的铁器便已死死地夹住小叔的膝部,尖利的铁齿瞬间咬碎了膝盖,一滩血水顷刻自膝下晕染开来,小叔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晕死过去。
“小叔!”李元惜惊叫。
老怪物拔出小叔的剑,剑柄插入土中,再转动机关,使他背后的十字铁柱压着他脊背,不得不弯腰做出跪姿,锋利的剑头正好顶着小叔的心口,只要他承受不住铁柱的分量,剑就会立即没入心口,夺去他性命。
小叔刚刚恢复的一点气力,不会比李元惜更多,他根本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李元惜担心他安危,对老怪物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且筷子亦注意到衙役的动静,几步走过去,对着他们脑袋一个个地狠踢:“娘的,个个蛆一样的挪,当我们眼瞎?”
到教头身前,他连踹了撑着铁架的那衙役几脚,打算上手去拉拽时,李元惜呵斥:“筷子——”
“筷子哥!”小骡子打断她,向筷子求助:“筷子哥,憋不住了,我要拉屎。”
筷子恶心他:“拉裤里得了。”
“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楼主,我带着一裤子屎去见吗?”
“楼主早就当你死了。”老怪物插话,问他:“你要告诉楼主什么?”
“我在街道司住在哪个房间你知道不?”
“哪个?”
“孟良平住过的那间,里面有好些个书信。”
“你带着吗?”筷子问。
“带着带着,不过被我藏起来了!”筷子做出一副痛苦表情:“我要憋不住了,要拉了……”
“去去去,带他去。”老怪物打发筷子,筷子只得抓起他往厕所方向走:“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念着楼主才答应你,你要是玩小聪明,老子马上把你做成人彘堆在这里……”
这时,鬼樊楼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众人一道向那方向看去,鬼樊楼岿然不动,似乎未受到任何影响。隔了一会儿,才见土灰从楼后向前扑来,口舌刚尝到其味道,爆炸的气浪便排山倒海地冲击到面门,百官的跪像瞬间催折!
覃仓就在这灰尘中带着一罐香油奔了回来。
“洪恩寺!老怪物,洪恩寺出事了!”覃仓叫道,老怪物心知大事不妙:“二当家没抵挡住官府!”
三鬼虽然极力掩饰,还是得面对一个事关他们命运的问题:二当家没守住洪恩寺,鬼樊楼还能继续做鬼樊楼的可能又有多少?
小叔仰头大笑,老怪物气急败坏,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们,东躲西藏,藏身这地下多少年,到底还是被老对头寻上了门。”
“什么意思?”
“狡兔三窟。知道炸了你们那一窟的,是谁吗?”
覃仓猛踹了小叔一脚:“你个烂嘴鸟人,死到临头还要卖关子。”
“他是说皇城司找上门了。”老怪物掂量着自己的处境:“二当家被李元惜和孟良平所伤,到现在还未能痊愈,怎么可能打得过气势汹汹的胡敏学?我看那边的入口一定是二当家炸了的,他这是告诉我们,堵死出入口,在咱们的地盘上,咱们出不去,没人能出得去!”
他取来香油罐,往李元惜膝下的铁夹子浇去,忽的,小骡子猛不防挣脱筷子,抵头用力冲向了他!
措手不及间,老怪物连着退了几步,才稳住踉跄的步子,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即使一个小孩,也休想让他放过。这老东西凶神恶煞,当即抓住小骡子两肩,抡了一圈后便使劲将他抛了出去。
“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子早该替二当家卸了你另一条胳膊!”
老怪物咬牙切齿地咒道,正在这时,长廊方向传出越来越嘈杂的咔咔碰撞声,抬眼看去,脚下连绵开去的森森白骨像是被海浪推动的白沫,在这白沫之下,粗糙的土石与坚硬的鳞甲摩擦,沙沙响作一片,那是许多动物蜿蜒爬行的声音!
“蛇!”李元惜认出了那些在白骨中穿梭的东西,后背顿时发凉。
筷子说道:“哥,你那些毒蛇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跑出来了。”
“是我故意挪开了石盘,这里这么大的血腥气,它们不跑出来才怪。”老怪物说道,又奸笑着,叫吴醒言看好即将上演的好戏。早前拖往蜈蚣池的那两个衙役拿半边尚且麻木的身子拖着毫无知觉的另外半边,竭力想要逃生,他的处境十分危险,除却作为罪魁祸首的三鬼,所有人都为他捏把汗,尚在长廊上的衙役们能发声的就为他加油,然而,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毒蛇淹没,一条条腕粗的毒蛇包裹了他们。
他最后的惨叫如同他的逃跑,同样绵软无力,吴醒言看不下去,老怪物却得意地哈哈大笑:“瞧瞧,它们在和蜈蚣抢食呢,真是急性子。”
多少毒液一齐注入衙役体内,他起先的挣扎很快变成抽搐,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被看不到的火烧了个焦黑,在众人注视下,他口吐白沫,仅仅几次呼吸便断送了性命。更不用说,在他身后,成百上千条蛇黑压压地爬行觅食,向长廊二来,白森森的白骨在其衬托下,更显渗人。
李元惜想起被老怪物甩出去的小骡子,其孤零零地被摔在长廊墙下,正是晕晕乎乎正是不辨危险的时候,倘若被蛇追到,那可如何是好?
她轻唤教头,见他精神堪忧,自知即使驮着十字铁柱,也不能救教头许久。可抽身去救小骡子,就意味着教头必重伤,甚至威胁性命。正是她焦躁不安时,小骡子忽的从地上爬起,像个小陀螺似的,紧赶着跑向李元惜。
老怪物当然不能让他靠近李元惜,夺步来追,小骡子人小腿短,全靠敏捷的躲避,才为自己争取出一点时间。
待距离李元惜只剩七八步时,老怪物的毒爪已经到了他头顶上方。他弯腰侧身避过,绕到李元惜身后,他捏着瓷瓶,猛力地撞向铁柱,三鬼再来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在小骡子手中,瓷瓶碎片刺破手掌,鲜血下滴,他手里捏着一颗黑色药丸往李元惜嘴里塞去:“吃下去!”
原来,小骡子刚才顶撞老怪物,并非只为泄恨,其真实目的乃是为了盗出他藏在身上的南国蜈蚣毒解药——若说这京城哪粒药里还有蜈蚣毒克星仲楼,便是它了!
而他那小偷手法,恰被角度刚好的小叔看个清楚明白,他清楚小骡子不会平白无故冒险盗一只小瓶,见小骡子被抛出去时仍仅仅护着它,心中便绕不开它是解药的猜想。
三鬼见了,要去抢夺这药,李元惜已经张嘴吞下。一粒药半嘴血,仓促下咽。老怪物眼见于此,大怒,甩开衣袍,竟从中飞出几条毒蛇,飞向小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