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惜呼来万安砦守将,叫他清点被俘的西夏兵马总数,马、盔甲、兵器都要留下,战俘逐回西夏,交给他们自己人。
这一番打斗下来,被俘的西夏士卒有三百余人,他们回到西夏,也难逃督军将官的屠戮,但是,至少他们可以把刚浪陵叛夏投宋的消息带回西夏去。
没藏氏与遇乞,则先押宋延州庞藉处,请上奏官家,定夺其生死。另外,遇乞虽然不能随军带着,但李元惜总要从他身上拿下件什么信物,以备后用。
她见遇乞的宝刀十分别致,便将它收起,找到自己的马褡裢放进去,在西夏的战马中找了几匹好马,分给自己和少了马的将士来用。
打斗中也有逃出去的兵,伏在草丛里藏身,眼看着遇乞投降,李元惜将他扶起,便悄无声息地撤退了出去,赶紧去向刚浪陵报信去了。
万安砦守将隆重地招待他们,想邀请他们进城饮宴,公事要紧,李元惜便请他们协助煮了些简单的粥食,与众将士果腹后,便再追随狄青路线去追刚浪陵。
几日间,遇乞投降、刚浪陵被授夏州节度使的消息随着西夏逃兵的足迹广泛传播,刚浪陵与狄青边跑边打,李元惜则喜欢在他们打得不可开支的时候,率军洗劫其后方粮草,并广散流言,说刚浪陵引兵深入,就是为了消耗西夏的兵马力量,别看他打得起劲,其实都是向狄青送人头呢。
向来西夏兵壮马肥,凶猛彪悍,是大宋的劲敌,然而,厮杀太久,人心思定,西夏民心不再崇尚武力征伐,况且今年鼠灾严重,许多士卒都是因为家里缺吃少穿,交不起粮税而被强征入行伍。
马不肥,人不壮,心不齐,再经这些谣言煽动,刚浪陵军中人心惶惶,即使有督军存在,“战场逃跑一律斩杀”的严苛军律,士卒们还是免不了冒险出逃,另有部将也不服命令,逼得刚浪陵在大战中杀了自己的两位部将,本来想遏制兵不服将,将不服帅的混乱局面,不成想,“送人头”的流言反而更深入人心,西夏大军便再也没了从前那势如破竹的杀气。
由此,刚浪陵被狄青打得丢盔弃甲,被迫放弃延州,奔鄜州去,企图与从绥德军杀出的东路军再在鄜州汇合。
然而,战事艰难,闯入绥德军的西夏东路军如深陷泥沼,寸步难行,竟然萌生退意,丢下刚浪陵,夹着尾巴撤军回西夏了。
似乎刚浪陵将孤军作战,不然。后又有两员部将带着几千人,忠心耿耿地完成了与他的会和,刚浪陵又在军中选出亲兵,由此,统领着一万余兵马,放纵他们大肆烧杀抢掠,以官爵和财宝诱惑他们,竟然能调动士气,反败为胜,赢了狄青一局。
于是,刚浪陵像条疯狗,四处乱窜,狄青、李元惜、种世衡三部协作,经过七天十二场大大小小的战役,终于将这一万余人马消耗到不足千人,且困进了一座山包上。
山上不缺野味,可养活一千多人便不能了,何况这一千多人中上这也不少,急需医药疗伤。艰苦的条件下,将帅之间的矛盾便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狄青派人在山下不断骚扰,终于,刚浪陵的亲兵内讧,手下部将中,浪埋、赏乞、媚娘三人带二百名骁勇士卒来降。
彼时,李元惜与种世衡正在大帐中商讨针对刚浪陵的计策,消息传来,李元惜便要杀了这三个叛将。
“他们可能是真降,也可能是假降,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冒险,从前金明砦的悲剧不可再重演。”李元惜道:“金明砦之所以被西夏兵马内外夹击,最初就是因为夏人诈降。”
种世衡却哈哈大笑:“李将军,真降假降不重要,宋夏和谈的希望,就在这三个人身上。”
李元惜不解何意,种世衡便要狄青带三人进来问话,三人倒也乖顺,问什么答什么,照他们看来,宋军要杀刚浪陵是轻而易举之事,他们只是不愿跟着受死罢了。
种世衡将三人收留麾下,留营录用,并约定一同讨伐刚浪陵,三人感恩戴德,拜谢而去。
浪埋三人退下后,中种世衡随即命人严密监视降兵降将,严禁他们私自行动,事实上,这些人投降便被软禁。
李元惜赶忙向种世衡请教这么做的用意。
“李将军,庞知州的这封书涵,使的是什么计?”
“离间计。”
“不错。”种世衡道:“刚浪陵曾是元昊手下左膀右臂,跟着他扫东平西,震慑南北,履历战功,颇受元昊信赖,然而,去年庞知州一封离间信,叫元昊开始对他有所些忌惮。”
刚浪陵的确有计谋,可这回,面对孤军深入、弟弟投降的绝境,他显然昏了头,使出这样的昏招,白白把把柄送到宋军手里。
浪埋三人只要被大宋掌控,大宋随时可以知会元昊,是刚浪陵指使他们三个来洽谈投诚事宜,元昊对刚浪陵,一定会动杀心。
“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他。”狄青道:“只需两次冲锋,我带他的头来见你。”
“狄将军,李将军,你二人神勇,我清楚,可是,你们能杀得了几个刚浪陵?”
刚浪陵和遇乞都是野利家族的重要人物,而野利氏又是西夏的名门大族,随着元昊东征西讨、开拓疆土,在朝中威望很高。在战争时,元昊自然也乐于让自己的将领一呼百应,可战事平稳下来后,便不尽然了。名门大族坐大,便会瓜分元昊的权力,元昊岂能坐视不管?
刚浪陵叛夏,遇乞投降,这两兄弟今日的败绩,就是元昊举起的屠刀。“元昊乃一代雄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他这个伪天子来说,这,将是他消灭野利势力,整治朝纲,重竖君威的时机,他一定不会错过。”种世衡很有把握,他笑着问狄青和李元惜:“一个野利家族,和一个刚浪陵,你们选择杀谁?”
“当然是野利家族!”李元惜脱口而出。种世衡不愧是纵横西北的名将,这一番深谋远虑,真叫她叹为观止。如此说来,元昊对待女人便如衣服一般,娶刚浪陵、遇乞的妹妹,绝非喜爱,只是征战时需要拉拢野利家族,其妹妹更像是利益交换的桥梁。如今,战事将平,元昊也动了清除野利家族之心,是故才敢欺辱遇乞爱妻。
“勾践灭吴杀文种,嬴稷杀白起,刘邦除韩信……前朝历代杀功臣,很多都是因为功臣已经尾大不掉,这是只有在首领那个位置,才能体会到的高处不胜寒。”种世衡感叹,“除掉野利家族,相当于剜掉脚上的腐肉,必须养一段时间,伤好了,才能走路。”
“为了养伤,元昊一定会和谈。”李元惜道,种世衡赞赏道:“李将军,明慧。”
“依二位的意思,是要放走刚浪陵吗?”一直沉默思考的狄青这时插话问道。
种世衡道:“不仅要放人,还要按照节度使礼节,隆重地迎接他。”
“我怕他不等咱们迎接,自己就先跑了。”李元惜担心着,刚浪陵不是傻子,怎么会识不破宋军的离间计?为避免元昊生疑,他一定会逃回西夏,向元昊表忠心。
她忽然恍然大悟,起身向种世衡、狄青两位将军拜道:“我去牵制他,即使他逃走,我也要把杀他野利一家的屠刀递到元昊手里。”
她将自己带来的兵马托付给狄青,请种世衡按照庞藉计谋,在书涵上押上宝印。
“李将军难道要亲自去刚浪陵营帐?”狄青惊道,李元惜向他解释:
“元惜与野利家有仇,刚浪陵一定会押我回西夏。”
“不可!如此,岂不是陷你于险境?”狄青自告奋勇:“我去!”
李元惜心气甚高,叫雷照将自己从遇乞那里缴获的宝刀拿进来。
“遇乞是向我投降的,我去!”
二位将军哑然,李元惜又展开书涵,在末尾画了一只枣,一只龟。当年,元昊污蔑李士彬投降,在信中也画了一只枣,一只龟。枣龟,汉语乃是早归,元昊不会不懂这涵义的。
种世衡如她要求,在书涵上押上自己的宝印,下台与李元惜抱拳道:“李将军,此行,保重。”
兵马围绕着山包,叫喊着“迎夏州节度使下山”,西夏营地内士卒将领心神不宁,刚浪陵正与将士们商量着突围之计,兵卒来报,宋将李元惜请见。
这些日子的奔走作战,已经让刚浪陵听闻了造谣自己的李元惜的名字,自然对她恨得牙痒,边说着“她敢来见我?”边拔刀,大阔步地走出帐门,唤道:“放她进来,看我不砍杀了她!”
部将们纷纷劝阻,夺下他的刀:“大王息怒,听她要做什么吧。”
在戈矛铁刃的围拢中,刚浪陵看到一名身着布衣的女子,双手空空,神色从容,不像是来斗架的,且到了他面前,亦礼数周到,向他拜了拜道:
“刚浪大王,我是来为你送书涵的。”
刚浪陵哼了一声,扭身进帐,将士们即将她迎了进去。
“宋军之中,难道没有男人了吗?竟派你一个羸弱女子前来送信,真是窝囊!”刚浪陵侮辱道,李元惜不怒,反而自如地笑笑:“刚浪大王误会了,大宋的男人正在山下帮你们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我一个女子见不得脏,所以自告奋勇,挑了件最干净的活儿来做。至于是否真如大王所言,羸弱不堪,我想,这几日,将士们都有体会,无需我再多言。”
她一番话说得轻快,刚浪陵却快气翻了。李元惜将书信递给身旁的将士,托他送给正在北面大石上坐着的这位狼狈元帅送信。怕将士们看不到书涵上的内容,李元惜便大声透露:“我大宋皇帝惜才,听闻刚浪大王有勇有谋,又有内附之心,便授予大王夏州节度使之职,官衣绶带、府邸佣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大王移步。大王既然来了,又协助我大宋消耗了不少西夏兵力,忠心可鉴。大王只需应一声,我军将领士卒,俱会隆重迎接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