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司在一日之间发生这么多事,李元惜不敢隐瞒,前往大理寺与吴醒言诉说。小骡子回京和钱飞虎受伤两消息一喜一忧,吴醒言虽摸不清楚钱飞虎因何与玉相公激斗,但皇城司的动静的确也够蹊跷。
“我昨日与你告别后,首先找的就是皇城司勾当官胡敏学,想让他尽快开始审理孟水监,好早日还孟水监清白,可胡敏学对此并不着急,反而对另一样东西更有兴趣。”
“哼!”李元惜气急:“孟良平为清剿鬼樊楼费尽心力,如今他身在囹圄,却没人着急为他申冤!”
“胡敏学该是有其他考虑。”吴醒言仔细揣摩昨日与胡敏学少刻谈话时,他所捕捉到的所有细节内涵。作为皇城司勾当官,胡敏学可算得上赵祯最信任的人之一,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显现的是赵祯的想法,也正因为如此,胡敏学养就了一张叫人看不出情绪的脸。吴醒言回头,又见李元惜气急败坏,连忙解释:“不过,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因此,他还是答应今日会来初审孟良平。”
李元惜对这样的敷衍并不满意,吴醒言随即告诉她自己的怀疑,“我总觉得,皇城司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别的事情?”李元惜追问:“对了,他向你要的,是什么东西?”
“你还记不记得,丁宅事变后,度支司郭昶郭大人向你透露的一件密情?”吴醒言说着,在手心里写了一个“鬼”字。因为这笔画繁多的小篆曾叫李元惜出糗,因此,李元惜对其印象尤其深刻。
“老鬼吹针的铜管,玉相公铁扇扇柄,还有运送私盐的盐船上出现的类似痕迹……”
“不错。”吴醒言知道她想起来了,赶紧打断她,这个秘密,因为对其背后隐含的意义未知,故他听着心惊肉跳,“李管勾,胡敏学向我索要了那张拓下图案的纸。”
“我记得当时那张纸已经将要完成,不过还差最后的四分之一?”
“且我们怀疑,四分之一是樊楼主兵器上的图案。”
“难道胡敏学有异议吗?”
吴醒言摇摇头:“胡敏学又怎会告诉我他要这图案做什么?但钱飞虎作为亲从官,竟然抛下孟良平,先去漏泽园取丁霆的尸体,而玉相公的目的同样如此,难不成,丁霆尸体上还残留着什么我们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信息吗?”
对这样的猜测,两人均十分惊骇!李元惜将钱飞虎绘的图样分享给吴醒言,吴醒言也摸不着头脑。
“有了!”他连忙再催仵作前来问话。验尸记录上只记录尸体基本情况和致命伤,记录致命伤时,仵作提到,教头刺出的穿心的一枪,伤口下有一刺青未遭破坏。可惜,这刺青形状只留下文字记录,并未绘图。
“你来看看,像不像这个东西?”胡敏学把钱飞虎的草纸递给仵作,仵作认真看过后,迷茫地摇头。
“你可还记得刺青模样?”吴醒言叫这仵作好生回忆,他亲自递了笔过去:“你能记得多少,就画多少。”
为丁霆验尸已过去了好多个日子,而且因致命伤很明显,也未做认真检查,仵作并不记得清楚刺青长什么样子,竭力回忆也仅仅是画了两三笔,且不保证准确。
仵作走后,李元惜再将仵作和钱飞虎画的两幅图放一起比较,只可惜,一个笔画太少,一个太潦草,无论如何她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倒是把两张图与青盐走私船上发现的痕迹左番比较,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吴醒言也发现了这一点。
“看来这青盐案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啊!”他感叹。
“有这证据便可证明青盐案与孟良平无关,那么,叛国……”
李元惜急于为孟良平脱罪,吴醒言摆摆手:“如果仅是青盐案,不值得玉相公去动手,孟水监叛国通敌的罪名,也与这东西关联不大。在暗渠被禁军接收,鬼樊楼势力大挫的关键时候,玉相公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是为鬼樊楼的生存考量,因此,我怀疑这东西的意义,恐怕是十分重大。”
“你的意思是说?”
“青盐走·私船背后的人,与丁家、鬼樊楼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又与辽国有什么样的联系?”吴醒言紧蹙眉头,背着双手,焦虑不安地埋首踱步:“李管勾,孟水监曾说起,江南北路挖河断流,故意造成难民北上的混乱,而到你街道司偷盗暗渠地图的刺客又操·着江南北路的口音,种种迹象都表明,一股势力正悄然向京城渗透,这股势力,可能就是由辽夏牵头,鬼樊楼配合的呀。”
李元惜听得头脑一阵发麻,她追上吴醒言,还想问话,院内来了衙役通报,皇城司管勾胡敏学到了。
“李管勾,请随我一同去迎接。”吴醒言连忙邀请,李元惜跟随他踏出门槛,向前院去。
没想到今日能在大理寺重见孟良平,李元惜心情顿时激动且振奋起来,心下忍不住也偷偷埋怨吴醒言,既然从胡敏学那里得了消息,为何不差人去街道司通知她一声,好叫她提前为孟良平准备些饭食衣裳。
不过,她心中还有疑虑未解:“关于钱飞虎去找丁霆,是不是要去鉴定这刺青,待他醒后我一定询问他。吴少卿,如果真是为此,是否意味着,皇城司已经在查江南北路乱势背后的操控者了?”
“可以这么认为。”吴醒言说道。
两人到审案堂时,胡敏学已经带着自己的一班人手在堂前等候。那胡敏学一张面孔全无半丝神情,两拨人见面,互相拱手行礼,其余别无客套,直入主题。
“吴少卿,请带人犯。”胡敏学说道。
李元惜自请引着亲事官前去地牢,经胡敏学默许,她便动身了,路上想着,这胡敏学难道不怕她与孟良平串供吗?或者说,他手里又掌握了别的乱七八糟的证据?又或者,胡敏学也知冷院有冤?
一路她遐想纷纷,不知觉间便到地牢处。在外守卫的两名亲事官与同僚答话,随即便开启牢门,进去寻孟良平。李元惜赶忙跟了上去。
地牢的环境甚至比之前更要恶劣,空气中满是霉味和人、鼠屎尿的臊臭,原因是亲事官们为防老鼠窜逃出去,竟然禁绝通风,唯有偶尔时候才开窗片刻,期间任何老鼠逃逸,都会被抓住杀死。
是故,孟良平若还想着通过老鼠向外传信,几乎不可能。
然而,这样的生存环境实在叫人无法忍受,李元惜原本是走在亲事官之后,这时是忍也忍不了了,拨开他们大步流星地向关押孟良平的牢房奔去。
眼见孟良平,她眼泪几乎刹那汹涌而出,无法抑制——原来爱好洁净的他,如今却是一身脏污发臭的衣裳罩体,衣裳褴褛,不知被老鼠利爪挠碎了多少,这儿一片那儿一道的沾染着血迹。他原先面貌清秀俊朗,眉目炯炯有神,如今却是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眉眼间一点神采都被折磨得几近消散。他没有被褥,只有干草。硬石板上铺干草,干草上又跑老鼠,此情此景,可能不刺痛李元惜?
更何况,那一碗不知道什么的馊饭上,正趴着几只肥硕的老鼠,哪里还有孟良平吃饭的余地?
她扑到木栅前,真恨不得把木栅拆了,叫它没办法再困着孟良平。这便是他非要与窝窝囚于一处的后果,可他这样做能换来什么?窝窝想要吴夲治病,可是吴夲已经进宫,她没办法说服长公主暂借吴夲放下尊贵的皇帝昭仪出宫,来为恶贯满盈的窝窝治病;窝窝想要免死,可吴醒言也说到了,吕夷简以自己不能做主而拒绝了他。两个条件都不能达成,那他困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她更是惭愧,简直不敢面对他。她背过身去,狠狠地抹掉眼泪,不想,孟良平同样不愿见到她,以如此狼狈的形象来见自己在乎的女人,绝非他想要的,更不必说,他能体会到李元惜的心疼和愧疚。
“李管勾,重情义是好事,但你这样未免太黑白不分了,”亲事官没好气地指责孟良平:“像他这种假仁假义,张口闭口国·家社稷,背地里却勾结敌人,祸乱国·家的人,早就该死了算了!昨日右掖门下铡黄德和,那行刑台和铡刀暂且先不要撤了,最好明日就来铡了这混蛋!”
他打开牢门锁链:“孟良平,皇城司胡管勾特地到大理寺来审讯你。”
接着,用大力推开栅门,任由灰尘和木屑哗啦啦地扑腾起来,他们趾高气扬地催促他:“还愣着做什么?出来吧!”
那沉重的脚步终于向前挪动。
“有劳。”
他干哑的声音像铁钩般抓住李元惜,拽着她猛地向后望去——
四目相对,情绪竟是不能喜不能悲不能怒不能忿如此复杂!她心底悄悄问他:你还能忍受多久?
她不知两人能否默契到不需言语,仅用眼神就能答问,可是,孟良平的平静透露着十二分的坚定,又好似回答了她的问题。
孟良平嘴唇干裂,血痂几乎封住了他的整张嘴,隔壁牢房的窝窝咯咯地嘲笑着:“嗨呀,小老弟,你还能回得来吗?”
李元惜原本还能勉强压制住的情绪这时突然爆发,她抽下牢门上的锁链,疏忽间就套到窝窝的脖子里,紧紧将他拽到木栅前,用力勒着,窝窝措手不及,竟被勒得翻起白眼。
“元惜!”孟良平赶忙制止,他欲拦阻,立时被亲事官控制,不准再乱行一步。窝窝死活与他们无关,孟良平的动向却是必须得关注。他们推搡着孟良平向外走,而负责看押窝窝的牢头这会儿吓傻了,生怕窝窝出了事不好交代,又不敢得罪盛怒中的李元惜,李元惜喝止任何人靠近,那眼神简直能杀人,他陡生怯懦,赶忙退避一旁,叫狱卒赶快去通报吴醒言,看看这位三品大员将奈这位铁券在手者的长公主义妹如何?
“你听着,”李元惜故意把背部留给牢头,手下略松了松力气,小声向窝窝低语:“带我下鬼樊楼,吴夲自会为你神医妙手,救出禁军,免死可期!做此约定,同意,你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