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屋内的人向外冲,乱箭齐射。
唯恐洞下察觉,李元惜不敢在坑底喊话,只能火速爬回屋内,简略向吴醒言说了一番洞下的情况,吴醒言虽觉危险,但眼下已到无路可退的时候,只能命令衙役收拾兵器下洞。
衙役们背起受伤的同伴,先行下洞,小叔本在洞口协助,忽然两腿打弯,不自觉地跪地上。
“小叔!”李元惜搀扶着他,然而,他身体沉重,再也起不来了,甚至越来越没力气,身子软绵绵地往地上趴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更糟糕的状况出现了!
下洞的衙役两脚酸软,竟直直地坠落下去,李元惜回头看去,只见吴醒言也在使劲地眨眼,并试图振作起精神。
伤到的衙役们总想合上眼,没伤到的衙役一边帮他们包扎,一边竟也感到手臂酸困,即使甩甩手臂也不能缓解,甚至想要站起身来也变得困难。
方才还好好做事的人,怎么转瞬就变成了废人?
无力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席卷了屋内的每个人。
“怎么回事?”小叔仰面朝天,大口喘息,他分外费解:“怎么……我动不了自己的身子?”
教头眼见于此,大骇:“元惜,你怎么样?”
李元惜自己也头脑昏沉,四肢酸麻,这样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南国蜈蚣毒?”教头猜测。
“奇怪,未见老鼠,未见蜈蚣,任何能传散蜈蚣毒的动物都没有接触,如何就能中毒?”
李元惜想起那陶罐破裂时浆水四溅,当时她便嗅到其气味有些腥臊,只是忙于应对乱箭,并未细想。她连忙捡起地上一块陶罐的残片,放到月光下去看——果不其然,残片中竟可见被溺毙泡水的蜈蚣残骸!
真相确认无误!怪不得大家毒发的时间一致,原来是一齐中毒的!
“老怪物把蜈蚣剁碎了泡水,水里就有了毒!”李元惜解释:“方才陶罐炸裂,身上沾了毒液的都中毒了!”
他们千思万虑,以为将自己包裹严实,即使南国蜈蚣亲自来了也奈何不了他们,可敌人又怎么会是傻子?水能渗透衣物,轻松就破了他们的局。
教头隐在窗后向外窥探,门窗外,和尚们认定蜈蚣毒已经在他们身上发作,便放心大胆地现身来砍杀,他们志在必得: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跑,每人身上多扎几个窟窿,死透了再灭迹。”
“一个李元惜,一个吴醒言,这两人要活的还是死的,咱们做不了主,务必要看紧了,叫楼主定夺。”
那领头的老僧被报慈寺外围弥漫过来的滚滚浓烟呛到,心知救火兵很快就到,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叫李元惜他们人死房塌。
“来呀,去大雄宝殿收集香油,咱们烧了这禅房!”他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和尚去做这事。
屋内众人的身体状况,遇战必死,教头因被毒液泼洒较少,故而毒性发作最慢,可先在门口抵挡一阵。
趁此机会,吴醒言忙把李元惜唤至身边,掏出胡敏学赠来的解药,叫她尽快去分给众人服用。
眼下的形势方方面面都是不利,窗纸轻微翕动,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杀气已经袭来。
窗外喊杀声已到,恰在分服解药的时候,衙役们怒火中烧,撑着刀剑就要起身作战。
“先吃药!”吴醒言命令。任何危险,都比不过身体失去知觉的危险。
众人纷纷拿出药丸,送入口中咽下。小叔因中毒最深,竟连举手的动作也做不到了,李元惜便扶他坐起,喂他服下解药,叫个衙役先护他下洞。
“不行!”小叔拒绝:“我和教头一起来京城,我不能把他独自一人丢下。”
“小叔,情况危急,你留下也帮不了忙。”
“我留下,他就会拼死救我,我们都能活!”小叔坚定地说道。的确,李士彬死后,教头便把一副忠义心肠托付给他,为救他,教头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这才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眼下,衙役们行动不便,下洞耗费时间,还需教头以一敌二十,尽力拖住疯狂的敌人,小叔在,就是他的动力。
不得已,李元惜只好先协助衙役们下洞。
吴醒言叫李元惜把多余的解药与教头、小叔分来吃了。
“下洞之后情况不明,还得仰仗你们三位效力,这解药中没有仲楼,药效便弱,只好借助加大药量,或许能早些解毒。”他委顿于地,迷迷瞪瞪,好像马上要死过去了。李元惜便又多分了两粒药与他。
僧人们业已杀到,见教头提枪无力,老僧兴奋极了:“快!杀了他们,向楼主领赏!楼主有言,守住入口,赏黄金千两!”
嚯,楼主真个阔绰!
且不说这些贼和尚能不能活着领赏,单说重赏之下有勇夫,“千两黄金”被叫嚣出口,他们便撕下了人皮,彻底化身为野兽,张牙舞爪地扑向屋内,即便死了的衙役也要被他们乱砍几刀,幸而教头出身在铁壁军中,常年与那豺狼般的西夏贼兵生死交战,才可将他们拦在屋外。
然而,他毕竟是一人,而和尚却有二十多人,见攻不破门,他们便分散开来,从窗子跳入。
教头顾得了东顾不了西,防御极其吃力。一个没来得及下洞的衙役道一声“爷爷在此”,便去防御窗口,立时就被斩在地上。
屋内血流成河,确已不能再按从前的计划来实施。
吴醒言从怀中掏出一支炮仗,预备向禁军发信号,却不巧丢了火折子,正又急又悔、绝望之时,僧人身后忽又呐喊阵阵,铜锣敲响,雷照高喊:“秃驴,你叫人取香油做什么!你敢烧火,爷爷拿你熬驴胶!”
雷照左右跟着的,是街道司抽调出来的三十一位青衫子,他们都是青衫子中的佼佼者,此时不顾危险,推着水车,抡着水桶,大叫着向僧人们撞去。雷照玩的,是烟,僧人们玩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火,雷照他们之所以冒死吸引僧人注意,只为了营救屋内的众人。李元惜为他们感动,但绝不允许他们死伤。
“雷子,撤出去!”她在屋内命令,雷照推着水车,不顾一切地冲击着僧人们:“大人,俺来救你!”
雷照之前观察到寺庙内的异动,有僧人将大雄宝殿供灯的香油都聚拢一桶,他害怕他们也动起了火烧的歪心思,就带头进来要抢了这桶香油。对方既有弓箭又有阔刀,即便杀人也不眨眼,而他们赤手空拳,又是一群老实巴交的人,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为了这桶香油,他们只能推车来撞,到底还是被箭雨逼了回去。
“谁要你救?出去!快出去!”李元惜急得没了理智,忽又想起吴醒言的炮仗,必须尽快向禁军发信号,便急忙取过了,冒险开门向雷照丢去:“搬救兵!”
箭矢乱如雨,雷照被董安和牛春来强行拽着后退,而铺兵们的盾牌及时为他们抵挡了一波箭雨。
先救火兵而来的,是离得最近的铺兵。
铺兵还没搞清楚状况,僧人们就拔刀向他们砍杀去,逼得他们步步后退!雷照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夺来两只盾牌夹住自己,冲着炮仗奔去,僧人们来砍他,他就拿盾做兵器,盾风疾啸,硬是叫僧人们不敢靠近!
好一个威武莽夫!
雷照将炮仗叼在嘴里,在青衫子和铺兵们的护送下紧急撤出报慈寺。
救火兵恰在此时赶到了——追杀过去的僧人给门上了栓,不叫进来。
因是午夜,救火兵们来时带着火把照明,雷照就拿这火把点燃了炮仗,随着一声刺耳尖啸,绿色火焰腾空而起,炸上天去。雷照望着那散漫开来的烟火,祈祷着不管是哪来的援兵,请速从天降。
天子脚下一座宣扬普度众生的寺庙,竟完完全全是鬼樊楼的碉堡。
救火兵不可能因为关死了门就任凭寺内火势蔓延,一声令下,撞门!拆墙!
且说李元惜被教头拽回门后,这才发现左腰被射了一箭,血染红了衣裳,却因蜈蚣毒的作用,以至于不知是否伤重。教头紧忙撕下袖子拆成布条,替她拔出箭头,紧紧包扎住了。
正这时,老僧提剑向他后心刺来,教头闪身避让,反手擒住他手腕,震落手中剑后,将其用力推后!老僧撞到墙上,欲躲避,教头的长枪已经抵在他喉头。
老僧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然不见,见教头中毒后仍能制住自己死穴,不敢大意,缓缓地抬手,欲做投降状,殊不知,教头恨的就是他这样没骨气的,长枪离喉,在老僧折身欲逃之时,枪头以破竹之势,穿透他颅骨,血溅白墙。
和尚们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不敢再轻易上前。
“快,快取香油!”他们中有人又跳起来充当了领头羊,他们被铺兵拦在报慈寺外,在他们催促下,和尚们抬着没被雷照抢下的那桶香油快步小跑,直奔禅房。
教头本要再给他破一个西瓜吃,奈何这时小叔出了状况。
彼时,教头被砍两刀,所幸都是皮外伤,需要担心的是小叔,他接触毒水最多,中毒也最深,此时出现了类似教头曾出现的症状,喉道肿胀,舌头肥大,竟涎出口外。
“惜儿,我……”
他难以喘息,症状与教头中毒时几乎一模一样,可想,若是没有多吃解药,恐怕他已然晕厥不醒。李元惜脑中闪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许下洞的那些衙役晕厥了呢?
“小叔,不打紧,之前我曾给教头疏过气,只要我们找到老怪物,取到他真正的解药,你就可以痊愈恢复了。”李元惜宽慰他,先撕开小叔的上衣,再拿了小刀,对准他的喉管向下切开。
此时小叔的脸已经憋成酱紫色,再多一会儿他怕是要窒息过去,也该是忙了急了,才忘了还要插管疏通呼吸时需要“管”这重要事。李元惜焦急万分,之前还有竹笛应急,现在时什么都没了。
有道是急中能生智,一旁同样软弱无力的吴醒言电光石火间,想出了主意。
“笔架上的毛笔,砍成三段,取中间一段,可做芦管!”
他口舌不清,却唤醒了李元惜的记忆,她想到小时候父亲叫她学写字,她贪玩拆了毛笔,确实能得到一支中空的竹管。
她欣喜万分,捡来掉在地上的毛笔,按吴醒言所说取来中间一段——
转瞬间,热浪袭来,几乎叫人无法睁眼,裸露在外的皮肤好像被巨兽长满硬刺的长舌舔过,火辣辣地疼,禅房被大火吞噬,教头被逼得退回到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