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沾染到许多人身上,红得刺眼,百姓们个个心慌地检查自己和身旁的人,趁着这个乱,女盐官则被十几个痞子接力拖走,眼看着要逃走了!
郭昶这下急了,招呼门前守卫的与院内近处的禁军全部出动,速速协助捉拿盐官:“绝不能让她逃了!”
“来几人帮我搭人梯!”李元惜向他们求助。她心知人潮拥堵,就近的禁军尚不能到女盐官身边,等这里的禁军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这时候,只有人潮,才能再将女盐官带回。
铁壁军中日常练兵经常有搭人梯的训练,为的是在紧急时刻兵卒能不借助沉重的木梯攀登或跨越障碍,她不知京城禁军是否练习,幸运的是,她这一声招呼立即得到几名禁军响应,他们奔到她指点的地方,一级一级搭起人梯,李元惜紧跑几步,踏梯而上,拔刀向着“丁宅”那块厚重的匾额全力跃起,举刀劈下!
肩胛再次负力,疼得她眼前一黑,斩马刀震离手中,她人也向地面铺跪下去!
多亏多年练习形成习惯,尽管眼前漆黑,右臂剧痛,还是凭靠着左手撑地,单膝轻落,稳稳回到地面。
斩马刀“铮”的一声重鸣,禁军七手八脚地护住了她,沉重的匾额随即碎“咣当”坠地,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犹如一声雷鸣,震慑全场,百姓哑然——
瞅着这稍纵即逝的安静,李元惜大声喊道:“你们要是放她走,很快你们就会被西夏人杀死!”
这次,百姓们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李元惜手托地面,缓缓站起身来,见郭昶正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手不自觉地抱着他的大臂,百姓们也惶恐地望着她,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脱臼了!
无碍。
她抱着右臂活动几下,咬牙咔嚓一声正了骨。
好了!
郭昶却吓得面如死灰,百姓们大气不敢出。
“李管勾,你……”
手臂脱臼算什么?小伤而已。李元惜小心地把哆嗦的右臂藏到袖中:虽然手臂不疼,肩胛的伤却更疼了,倘若她不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这会儿早该跺脚了。
她深吸口气,走到台阶前,看着这群叫她既爱又恨的百姓。
“我是长公主义妹、金明砦殉国死将李士彬之女、街道司管勾,我在风沙中救过幼童,在田庄中救过童工,我抓过西夏奸细,我甚至斩过西夏将领头颅——这理由,够你们相信我吗?”
“李管勾,我们相信你。”百姓说道,不解李元惜之意。
李元惜手指着人群中的女盐官:“那假如她告诉你们,我怀有谋杀三司使郭昶的心呢?”
众人讶然:“这不可能啊!李管勾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那你们平日爱戴的水监孟良平,如何凭着她的一句话,就成了那种人?”李元惜斥责道,手指女盐官:“今天在这丁宅中,要抓的是青盐案要犯丁若可。此女子,本是要带着丁若可收集的军事密报,出城回西夏的!”
“她在撒谎!”女盐官尖叫,百姓乍听下去,半信半疑:
“是奸细?不会吧?”
“她只是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李元惜深感京城百姓远离战火太久:“奸细不会把她的身份写在脸上的!她伪装得越普通便越安全——此人之前在津门包子铺做酒博士,谁想到给你们斟酒的人,与丁若可勾结——你们口中的丁大善人,有把通敌两字写在脸上吗?她若成功,我们大宋,将有不少于二十万子民埋尸荒野!二十万子民中,这些无辜死去的将士中,可能就有你们的丈夫、儿子、兄长、叔伯!你们的母亲、妻子、姊妹,必须在家纺线织布,来供前线将士穿衣!地里的庄稼必须尽量多地送往战场,青苗未熟,就会被收割!商路断绝,外邦的货物再难到达京城!国家为战争花出的银钱,都出在你们越来越重的赋税之上!如此,你们还觉得她弱吗?还觉得她委屈吗?”
百姓们大梦初醒,这时,女盐官以及护送她出逃的那十几个痞子,已经被他们自发围堵起来,大家也不再反对禁军接近,默默让路,李元惜眼看着禁军重新抓回女盐官,这盐官经过李元惜身边时,突然一改梨花带雨神色,反而露出得逞的盛气。
“敢问李管勾,你拿什么给我定罪呢?”
“你那身皮相,即是证据。”
“那么,皮相呢?”盐官反问。
李元惜已将皮相交给郭昶,但他正是慌张地命令禁军搜寻什么东西。
原来,他本想趁着李元惜批驳女盐官的时机,向百姓展露那张女盐官用于作案、迷惑众人的皮相,没想到刚抖擞开来,就被拥挤的百姓东拉一把西扯一把,他叫大家安静,可再低头看手里时,哪还有什么皮相?早被别有用心之人抢走了!
“是这东西吗?”有百姓指着自己脚下的东西说道,大家自觉地让了出来——
那张皮相不知怎么就落在地上,还被人踩了两脚,而一只小手正向它伸去——那是个小乞儿。
果然,处处都有鬼樊楼插手!
李元惜登时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软,几乎心跳也要停了,只因此物乃是重要证据,若真到了鬼樊楼手中,那她和孟良平对盐官真假便真是百口莫辩,说不准,丁若可又该逃过一劫。
“别动!”她冲着乞儿呵斥,奋起直追。那乞儿手一缩,人皮已到手中,他人小机灵,低头往人腿缝间一钻,就不见了!
百姓们也不闲着,帮着李元惜抓那乞儿,可抓住了人,他手里的东西却不见了。
小乞儿刚把人皮抢到手,几乎一大半的乞儿都开始向他靠拢和分散,皮相从这人手中传到那人手里,每一次传递,皮相就被撕裂几次,一张足以包裹一人的皮,顷刻四分五裂。
且从前帮着女盐官出逃的痞子们,回身又来帮助乞儿,但凡东西快要抢到手,他们便扔石子起哄。
李元惜穿行其间,倏忽间,她腰间有什么东西穿透进去,冰冰凉,几乎一瞬间,李元惜便意识到那是一把匕首,她扭头,一个痞子奸诈地向她狞笑,李元惜怒从心起,猛一拳头砸在他头上,不巧砸在死穴,他顿时身子一僵,倒地抽搐,禁军押到他,再到鼻前探去,好家伙,居然真死了!
六十人!丁若可青盐案,至此有六十人被李元惜所杀。
李元惜见匕首上无血,再查看自己的衣裳,腰间确实穿透一个窟窿,可见匕首是贴着她皮肉过去,偏一寸,就该叫他得逞了。
有人认出这痞子,说他曾是自己邻居,有一晚与妻子吵架,杀了妻子后就逃了,至今未归案,原来他仍在京城中!
李元惜无心听他解谜,正如她之前所说,人心隔肚皮,熙熙攘攘的百姓中,没人会在脑门上贴个“坏人”,前一刻他们在替她让路,后一刻,就可能趁乱要她的命。
这与战场近身的白刃厮杀有何区别?
小乞儿如猴儿一般灵活,幸亏禁军严严实实地包围了百姓,他们左冲右突,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她见得那皮相最后一块碎片,正巧是面部,眼前着乞儿要撕碎,百姓一把将它夺了下来,李元惜赶紧取回,牢牢护住。
禁军听令,已在百姓中拿下十几个蓄意捣乱之人,因着被李元惜一拳打死的那人是杀人犯,郭昶不敢轻视这些人,故而交代禁军,给这些痞子全部上脚镣枷锁,连同女盐官一并押入大理寺牢中,押送途中,挑武艺高超的树人护送,送入牢中后,严加看管,非他或吴醒言同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准探视,专人看护,严防两人自决,不得出差错。
之前还兴风作浪的这几人,这时全部瘫软在地,李元惜拾起自己的斩马刀,在丁宅厮杀沾染的血气瞬时而出,血迹冷冽,她揪住其中哭得最惨的那痞子头发,将他奋力向后拉,露出脖子,刀抵上去:“说,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谁,我们只是来凑个热闹!”那人不服气,还没说完,斩马刀的刀口就从他脖子上从左到右顺滑拉过,顿时滋出血来。
“老天!”郭昶吓得跳起来,掩面背过身去。那人也登时颓软,捂着脖子瘫倒在地。
剩余的痞子们浑身颤抖,要让他们招供,不过是临门一脚。
“我说我说!”一个痞子被吓得哇哇大叫,他身子如豆芽菜那般瘦长,大哭时,嘴巴倒是咧得很大。
“我说!是鬼樊楼叫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抢回那张人皮,拉走那个姑娘——杀了她也行,只要不落到你们手里。还有……”
前两个都在预料之中,李元惜期待他能讲出新内容。
方才“杀死”的那位趴在地上,猛一抽,张嘴呕吐起来。
李元惜用的,不是能杀死人的力道,刀锋只管破皮,没叫他血溅三尺,而巨大的恐惧又会催人呕吐。如此,本来合理的反应,却产生了不合理的影响,瘦豆芽不再招供。
可他也硬气不了多久,李元惜刚抓住他的头发,露出他的脖子,还没把刀放上去,他就招了:“还有还有,铁扇!找回铁扇!”
“玉相公的铁扇!”李元惜恍然想起这茬事,当时打斗激烈,玉相公逃走后,禁军又很快包围了丁宅,期间她们一直在后院,他们前脚离开,禁军后脚就接手了后院,根本不给他们留出任何浑水摸鱼偷拿的机会。若她没有记错,玉相公的铁扇就在后院某具尸体下。
问题是,鬼樊楼势力庞大,既然可以控制某些百姓,又何尝不会控制……
“糟了!”郭昶也反应过来:“李管勾,我这些禁军,是临时拉来的,不是所有人都可靠。你快快随我去取证物。”
郭昶吩咐禁军驱散百姓,继续严密包围丁宅,谨防有变,随即直奔后院。
李元惜重回此地,认出地上滚落的发冠乃是孟良平所属,便捡了起来,拔掉被丁若可生硬拽下的青丝,收在怀中,又踹开地上躺着的刀客尸体,玉相公愤怒掼到地上的铁扇正在尸体边缘压着。郭昶连忙捡起,细致而小心地查看着,接着拍着胸膛,放松地吐出口气。
他对玉相公遗落的一把破扇子如此看重,当真叫李元惜很反感。郭昶发现了她的情绪,略微斟酌,便决定将其缘由大大方方地告诉她。
“李管勾,这铁扇明明坏了,玉相公还这样在意它,你可知为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清理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