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刀客命运如何?”李元惜问郭昶,郭昶摇头:“你不杀他们,难道他们能逃过一死吗?怪只怪,他们效命的主子太瞧得起自个儿了,走私什么不好,走私盐!通什么不好?通西夏!”
“姐姐,孟相公需要休息,”小左拉着李元惜低声耳语:“这里太吵太乱,咱们趁早离开吧。”
也好。李元惜心想。
她让郭昶安排禁军分离人群,让出条路,好让孟良平顺利挤出人群,郭昶却不同意。
丁宅外面沸沸扬扬,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若是孟良平就这样出去,就像给饿狼群里扔了一只鸡,就算禁军搭起人墙,也难保不会被挤塌。混乱中能不能保证孟良平的安全尚是两说,若是再传出不该有的风言风语,对一个文官来说,便是脏了羽毛的大事!
说罢,郭昶看向女盐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禁军看紧她,另外,想让小左或孔丫头再给她穿条裤子。
“我看,李管勾,不如你先去吸引百姓注意,将他们从门口稍微引开些,我派禁军保护孟水监出门,如何?”
“也好。”她吩咐雷照和教头做好准备,又掏出擦拭刀身的刀绢,给孟良平遮在脸上。
刀绢较轻,恐不抵风力,李元惜便叫孟良平自己咬着。
“哎呀,不行不行,”郭昶惊讶:“死人才会用白绢子盖脸,孟水监还活着,这么做不吉利……”
“这就好。我不信几个人有闲心去揭死人的遮面巾。”
说罢,她独身走出丁宅门外。
此刻的她,一身血污,百姓们见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抻长脖子,喊话问她:
“李管勾,你是不是已经把丁若可杀了?”
“丁若可真在走私西夏青盐吗?”
李元惜看到百姓们的视线已全部集中在她们身上,便边向大家解释所谓青盐案的真相,边佯装无意地向大门右边的石狮走动,百姓们不自觉地跟着她向右靠拢,很快,丁宅门前正面的人数便相对稀少下来。
时机到了——
郭昶赶忙命令禁军,不动声色地在人潮中分出一条路,雷照教头同时行动,两人抬着孟良平,不动声色地穿越人海。虽然有些百姓对这“尸体”很好奇,但都是畏畏缩缩不敢靠近,更没谁敢动晦气的白绢子。
正当李元惜要松口气时,忽然人群中“哎哟”一声惊叫,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齐惊呼!
原来这丁家被捕的十余名刀客暴·动,他们戴着枷锁,枷锁却成了武器,趁着禁军以为尽在掌控、放松警惕之际,突然攻击,禁军镇压,却不想刀客们也来了招调虎离山,其中两人已经到了女盐官面前,一人冲·撞了孔丫头和小左,一人趁机蹲下身,女盐官立马飞扑到他背上,任他向宅门奔去。
禁军哪个是吃素的?刚开始郭昶叫他们捉活的,他们尚有顾忌,却不想刀客们下了战死的决心,像疯狗一般护送女盐官出逃。不得已,郭昶下令就地斩杀。
于是,在佣人们嘶声尖叫和百姓们惊恐的目睹下,血雨纷飞,刀客们一个个地死在奔向大门的路上。以性命来效忠,是他们对丁若可供养他们十几年的报答。
背着女盐官的刀客换了好几个,最后一个刚门槛外,禁军里应外合,俱已杀到!
几把刀前穿后插,他几乎被·捅成了筛子,疼痛使他面部抽搐,大口的鲜血涌出,李元惜与之匆匆一瞥中,发现此人竟然就是之前与她对话的那名断臂刀客。
刀客看向李元惜,似要说什么,似又没什么好说。
他两眼啜着股阴狠的委屈,竟叫李元惜感同身受,仿佛看到没有侠女做伴的孟良平,她害怕,她亦愤怒:为什么?不是说已经把命还给丁若可了吗?为什么还要无谓地死去?
刀客最后看向人群中某一处,哀婉异常。刀从肉身中拔出的瞬间,他眼里所有的情感都仿佛被抽走了——
他死了。
软软地瘫倒在地,目光留恋处,是一个因万般恐惧而捂着嘴、高耸双肩的女孩。
这女孩无辜又单纯,并不明白自己被一名罪恶的刀客寄予了怎样的临终想象,她不认识他,更不可能做他的侠女,陪伴他一起改变潦草命运的轨迹。
台阶下围观的所有人都被这残忍的屠·杀场面吓傻了,郭昶及一众禁军追了出来。
“抓盐官!”郭昶急得要跳起来——是,盐官!
这女盐官由刀客背着冲向丁宅大门门槛,在禁军们围拢过来时,及时翻身·下地,意欲趁乱逃逸,只是因为此刻有成百上千双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她刚出现就被百姓发现,善良的百姓为救她的性命,在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也大声呼喊着,让近旁的李元惜去营救。
李元惜何其敏锐,怎可能看不到这个显眼的大活人?她当即抓住女盐官,不想,婢子张嘴就向她吐口水。
借着她躲闪的功夫,女盐官竟猛力地撞向她。李元惜摔倒在地后,她又紧赶着拿腰背使力,就地连着滚了好几圈,翻下台阶去了。
她被孟良平挑断手筋脚筋,必然跑不快,当她挣扎爬行的时候,百姓纷纷避让,更是留出一条显眼不过的痕迹,供禁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在百姓手中接手了她。
这并不代表着她甘愿束手就擒。
“我是冤枉的,你们官官相护,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女盐官大叫。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扯开了她的外衫,红肚兜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美女当众一泄春光,即使在人口百万的京城中,也可谓是一年中罕见之风光,百姓躁动,向她蜂拥着靠拢过去,几个流氓痞子对她拉拉扯扯,摸摸揣揣,言语行为极是猥琐。禁军想拨开他们,但因女子无法反抗,女子的说法又激起许多人的好奇,人们向女盐官拥挤着,喊话让她讲讲所谓官官相护的事——官官相护如何把她弄得衣衫不整,乱发蓬头、眉乱妆花。
禁军拨不开百姓,反而被挤得与盐官分开。
“快!快给她遮挡!”李元惜冲押着她的禁军喊道,可彼时百姓已是人挤人,连只脚都插不进去,慢不说要行人,她的话音也早被沸腾的人声淹没,她虽然仇恨这女子,却见不得她当街被扒衣羞辱,当即决定下台阶去帮忙。
那女盐官受尽羞辱,哭喊着:“孟良平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非·礼我!”
盐官所诬告的孟良平深受百姓爱戴,百姓们震惊、怀疑:
“孟良平?哪个孟良平?是都水监的孟良平吗?”
“姑娘,你可不要乱讲话,孟良平可是个正人君子呀。”
“官府布告上说,要抓的人是丁若可,怎么在你这里,就变成了孟良平?”
“要说孟良平会非·礼你,我宁愿相信公鸡会下蛋!”
百姓们如此信任孟良平,让李元惜分外感动,然而,这女盐官制造混乱的手段再次叫李元惜大开眼界——
随着百姓们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女盐官居然自己将孔丫头给她穿好的外衫完全脱下,浑身赤·裸,只剩一件红肚兜,一件丝绢衬裤,这,也正是她藏身在假皮下的真面目。
“大家看看啊,我没有撒谎,我有证据。昨晚丁若可设宴款待孟良平,邀我出来歌舞一曲助兴,没想到孟良平见我貌美,心生歹意,在我回房路上,非·礼·强·暴了我……”
她说得有模有样,禁军再要往回押她,百姓就不肯了。
“看!她衬裤上有血迹!”
“她胸前有抓痕!”
百姓惊呼不绝,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对孟良平的失望,好似他真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原来孟良平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的畜生。”
“天啊姑娘,你以后怎么活呀?”
而女盐官趁势鼓动百姓阻挠官兵抓捕她归案,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心疼:“当官的要是想封口,咱们百姓哪敢张嘴?我偏不,我必须要为自己申·冤!”
美人的委屈最能让人心痛,美人的反抗也最能让人振奋。
这下,风头彻底转向。现场人潮涌动、人声鼎沸,人人都心绪澎湃,凑热闹也好、维护正义也罢,没人能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其中的蹊跷,他们被女盐官牵着鼻子走,一齐作乱,彻底将她从禁军手里夺了过去。
“必须还姑娘一个公道!”
她颠倒黑白的诬告,让李元惜恨不得立即给她一刀。但李元惜发现了更大的危机,她隐约察觉到,女盐官身边的几个痞子正在设法救她——在百姓中,也分布着一些情绪动作明显有目的的人。
不好!她心想,随即快步调头回到台上,找到郭昶,要他给禁军下令尽力包围这群百姓。
“这女盐官断了手脚筋,又被绳索反绑得结结实实,如何自己脱·衣?这些百姓不可靠,我怀疑有坏人掺杂进来了。”
她心下暗自庆幸,幸亏悄悄送走了孟良平,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在这样混乱的人群中发生什么意外。
郭昶远远看过她手指的那几人,实在不觉得那几人与普通百姓有什么不同,自然认为她杀红了眼,以致太过紧张,草木皆兵,竟然还要安慰她:“看热闹的百姓这么多,拉拉扯扯的,不说衣服,踩掉几箩筐鞋子也是正常的嘛。那马球赛,你知道金明池捡到的鞋子都能堆成山了!”
这理由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细想便是漏洞百出。
“女盐官双手已经松绑,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挣脱,定是有人暗中为她割断了绳子,而且,百姓少有抵抗官府的时候,我看这次不太正常,我怀疑有人在暗中煽动,甚至引导作乱。”
“她如此煽动人心,百姓帮忙也不足为奇。”郭昶有些不耐烦:“既然孟水监已经安然离开,李管勾就不要在这里继续劳神费心了。李管勾,抓女盐官的事,禁军会把她抓回来的,你放宽心——”
“那她对孟良平的诬告怎么办?”她问,正在这时,百姓中又有人嘶喊:“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