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天旱民饥渴
陆壳儿2023-12-28 21:123,414

  待出了京城,往西南去太乙宫时,一路尽皆夯实的土路,哪有城内的青石路面走得舒服?尽管街道司已经尽全力清扫,鞋子里钻进小石头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了。赵祯越走越痛苦,烈日像要融化了他似的,百官虽然嘴上不说,都在心里叫苦,恨不得把王素一人鞭笞五百鞭。

  赵祯专门唤孟良平到前面来讲话,他抬眼看着发白的天空,只觉眩晕。

  “孟卿,你老实对我讲,今日能得雨吗?”

  “行云布雨,哪里是我一个庸人能说得准?我从前告诉官家,雨快到了,今日还是这话,雨快到了。”孟良平言道:“方才都水监监丞来报我,地下水脉不是只涨了一条,而是涨了三条,黄河上游的行雨区域正在扩大,雨势也在加强。雨云吹到京城,恐怕就在这几日。”

  赵祯叹叹气,只能继续忍受烈日煎熬。待行到太乙宫时,那双娇嫩的脚也磨出了水泡,他忍着疼痛,暗暗试图让自己相信“德政有失,天必行祸”,将这疼痛作为上天对自己考验与责罚,又忍着干渴、疲惫,将那繁琐冗杂又枯燥的祈雨步骤一一完成。

  什么焚香、献祭品、迎神等,他都毕恭毕敬,不敢自大,更不敢懈怠,一条养在右掖门西浚沟庙里的蜥蜴,也因能化雨的传说,被捉来杀了祈雨。

  太乙宫这一套祈雨的程序都做足了,果然还是没等来大雨如瀑,所幸天际并非一无动静,皇城方向竟然出现了小股云气,如烟如雾,弥漫不散。赵祯正欲遣人去打听,孟良平已收到都水监送来的消息,那的确是一团雨云。

  这团云起来了,蒙在大家心头的乌云都散了,回京的路上,一行人竟然脚步轻快,再不叫苦,百姓夹道庆祝,有年轻的官员也免不了跟着跳一跳,与民同乐。

  只是,这乌泱泱的大批官员,并不是人人都开心,上月刚从西北回了京城的范仲淹就是其中之一。

  李元惜本在道路旁维护秩序,见了范仲淹也不免激动,说两句闲话。到后来,闲话却越来越不闲,竟然从祈雨扯到了冗官上。

  “李管勾,你在西北打过仗,以你的听闻来看,西夏伪朝是怎样的面貌?”

  这问题实不该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来问,李元惜想了想,答道:“西夏伪朝参照本朝样式,咱们设什么官,它也设什么官。”

  “李管勾答错了,”范仲淹叹道:“从前垂拱殿上朝,我只以为满当当的站那么多,已经足够撑破朝廷的肚皮了,今日来看——李管勾,你看到这么多人头,愁吗?”

  李元惜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范仲淹更近一步:“这么多人,做的事究竟是变多还是变少了?花的钱,朝廷能支付得起吗?要是人人都是你李元惜,每个衙门都是你街道司,这个问题,我便也不愁了。”

  顷刻间,李元惜头脑中雷雨交加,她似乎懂了范仲淹的意思,并且预感到,这位叫西夏贼兵闻风丧胆的小范老,即将在京城也叫许多人闻风丧胆。

  祈雨事毕,京城又恢复从前的欢乐,酒肆大开,虽不卖酒,但与百姓一同等待着雨云落到京城,李元惜与孟良平也在酒楼上包了间包厢,自带水壶,倚窗等候。孟良平担心的是,这片雨云只是昙花一现,不足以为京城带来丰沛的降水。

  雨水再不来,恐怕京城也要渴死人了。李元惜倍感忧惧,渴死人的年景,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十多年前,与孟良平初次相遇的时候。孟良平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张开双臂将她榄在怀里。

  雨云到底还是在夜幕降临前静悄悄地散了,滴雨未下。京城君民的希望再次落空,街道上到处传着对苍天的唾骂与抱怨,百姓戾气积压沉重,情绪焦灼暴躁,文人仕子们亦有满腔不平在激烈发泄。

  酒楼一楼,文人们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吵的,却是自去年与西夏定川寨战败后便萌生起的新话题:冗官、冗兵、冗费。孟良平与李元惜对此并非全无兴趣,不过,与这三冗相较,干旱才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文人的吵闹反倒聒噪,于是,他们及早地收拾了水壶,相携下楼。孟良平打算再去几个地下水脉处瞧瞧,李元惜则需回街道司处理干旱带给你街道司的一系列问题,双方各有公务在身,不得已聚少离多,只能暂时别过。

  此时此刻,宫城内,赵祯赤脚踩着余热未去的地砖,却像被冷雨浇了一遍似的,彷徨与孤独席卷了他。可怜大宋未像唐朝那般疆域广阔,却是天灾人祸频频。过去吕夷简这个三任辅相在时,国家诸事安排妥妥切切,今年正月后,吕夷简年老力尽,坚决请辞,新上任的孙沔虽然也有才能,却总不能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帝国带来新气象,赵祯因此由揣摩着,朝中还有哪些人才可堪大任,想来想去,似乎范仲淹最合适。

  内侍问他是否要将院内搭起来的雨具撤去,他抬头,有些怨愤地望向雨云存留过的方向,无奈地点点头。

  按照惯例,祈雨之后,为表皇帝悔过,要找几个臣子做出惩戒,赵祯点了三名位居闲职却领着高俸的官员,下放到地方去了。

  早些时候,赵祯最害怕夏辽趁机再掀起战事,扰乱中原。照孟良平的说法,现下总算是看到了雨季即来的希望,虔心他交代内侍:“大相国寺的佛牙是圣物,明日,请进宫来,朕供奉着它,向苍天继续求雨吧。”内侍应了。

  再说街道司,当下确实也遇到了危机。

  第二日上午,福宝、张乐福、众位粪商以及多位倾脚头便陆陆续续地到了,这是八座粪场开办以来,第一次他们能在街道司聚集得这么齐全,原因也是与干旱有关。

  天不下雨,庄稼便只能闲置,土不下肥,肥就卖不出去,收不回银子,交不上账去,这是其一;其二:八座粪场毕竟地域有限,从前粪肥刚刚熟好就被采买运走,粪场便不似现在这么拥挤,如今,八座禁军营的粪水天天要往粪场运送,粪场的粪肥已经积多为患,最多只能容纳两天的粪水了;其三,金水河等四大河日渐干涸,河床暴露,行船已是不可能,运粪船搁浅多日,从禁军营运粪水去粪场,全凭倾脚头拉着粪车,一桶一桶地搬,其中辛苦,纵使是吃苦耐劳的倾脚头们也吃不消了,病倒多人,很难继续支撑运粪的重任。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严峻,直接关系着街道司的账房与禁军营的粪道维护,哪一个都不能耽误。

  小左挺着孕肚,早早就到了。擅长点石成金的她,算得上是大家最期待看到的人,毕竟在各行各业萎靡不振的京城,她的左氏会计铺生意却格外火爆,几乎每个愁眉苦脸的财主最后都能笑着离开会计铺,据说,小左的金点子都点在京城以外了。

  “左姑娘,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强迫农民去买我们的肥,天不下雨,买肥又有什么用?再肥的公猪能下崽儿吗?”粪商一筹莫展,倾脚头也有苦要诉,不用水路只用板车拉沉甸甸的粪,他们的骨头架子都快从皮肉里拉出去了。

  “最可气的是,这天灾来了,吃喝拉撒睡的东西却要涨价,柴米油盐酱醋茶,价格半年翻一番,涨得它妈都不认识它了。”

  大家都认为如此情境下,小左这个御赐金算盘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卖了粪肥变现钱,所以再向旁边的李元惜说明他们集体上门的原因:拿钱。

  临近发工钱的日子,大家都害怕街道司变不出银子,他们没钱拿嘞。

  “李管勾,这粪肥变不来钱,可咱们的生活得继续啊。”

  这些问题,小左确实有办法解决,不过,街道司须得忍痛割肉。

  昨日夜里,小左、李元惜、周天和三人就有讨论,小左认为,今年的街道司不同三年前。三年前,街道司一穷二白,所以建立粪场;又需要街道革新,所以大量招募青衫子,这些举措都是应了当时需求。如今,街道革新任务已经完成,街道司再留着三千余青衫子,两千余人没有事做,都在吃闲饭,实是没必要,而八座粪场在平日里赚得银子,远超一个街道司衙门的用支。不说大旱年景,就算是平日,这种供大于求的局面,只会造成钱多养闲人、养懒人,最后将街道司堕落成一个尾大不掉的收容所罢了。

  商量后,李元惜认为,是时候减裁青衫子,将粪场交还给公家了。

  三千青衫子中,只留太宗时期满额的五百人,八座粪场,七座移交公家,八条粪道,全部移交公家,维护街道司正常开支,只要一座粪场和遍布全城大街的公厕粪道即可。

  但是,京城大旱半年余,粪场几乎不能盈利,街道司的账面存银越来越少,勉强支撑着完成街道革新计划。减裁青衫子,必要给人家结清工钱,移交粪场,也需得把欠着粪商和倾脚头的工钱结清,这两边的银子加在一起,有八千两之多,实是一笔大数目。

  街道司赚回的广告费用,可以平掉一千两,但剩下的七千两,正在四处赈灾、平乱的公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拿粪肥做抵押,向民间商人借贷也不合适,因为存储粪肥就需很大的场地。如此,只能再请求度支司出面,以其信誉向民间借贷了。

  “所以,你们要想拿到银子,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七座粪场立刻上交度支司,以度支司的名义,再次向民间借贷,以支撑粪场运营,待雨季来临,农民施肥入田,便可还债。”李元惜向大家宣布了她和小左、周天和讨论的结果:“年初时我与郭昶聊过移交粪场给公家的问题,你们回去再把账目整理好了,交给小左,我来与郭大人敲定借贷这件事。”

  此法也在粪商们的预料之中,所以没有反对,只是辛辛苦苦一手经营起来的粪场要转交公家,还是不甘,何况粪场的确是个摇钱树。

继续阅读:第三百零九章:粪道充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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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青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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