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住在房中等候楼主,放自己的海东青在崔桥镇上空盘旋巡视,崔桥镇内此时贼兵尽去,天亮后,被其驱走的百姓陆陆续续返回。崔桥镇背靠山,进村的路一旁紧贴着山崖,孟良平便在这处山崖上小心垒起滚石,设下陷阱,楼主并未让他久等,日上三竿时,马蹄疾奔,楼主驰入崔桥镇。
这是自鬼樊楼夜盗丁若可密匣后,孟良平又一次见到楼主,不同的是,前一次,楼主的模样尚可看得清楚,此次楼主遮了围巾,尽力掩盖面貌,且与他同乘的,还有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因这小孩,孟良平不得不暂行放弃滚石,改换策略,探听这小孩身份。
楼主尤其谨慎,见崔桥镇没有贼兵,不敢贸然进来,待见到海东青在天空盘旋,才确信合住就在此处,急急拍马赶来。乡下不闻马蹄声,故听到马蹄,合住便知有贵客来临,他打开窗户吹了一声哨,海东青便落回院子里去,楼主紧跟着就到院外。
楼主待小男孩略是客气,但严厉有加。他从马背上抱下男孩,领着他一同进屋去了。
为免打草惊蛇,孟良平不敢靠近了偷听,可不偷听,自己哪能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他见别处一户老少推着平板车回来了,心生一计,截住老少问了几句话,这老少称前脚走了的李让为土匪,听说自家院里还占着个人不走,当下就从车上抽下斧头,要把人赶走。
“要赶走,但不是现在。”孟良平对这家人亮明身份,崔桥镇距离京城尚有些距离,因此不闻孟良平卖国这等破烂事,只听得京城的大官到了,激动不已,连连诉说这波土匪欺人太甚,孟良平无瑕听他们诉苦,只求他们一件事,带他去给院里的那两土匪做饭。
“我去挖些毒草来!”这家的壮年说。见他们如此配合,孟良平也不藏着掖着,大致对他们讲了自己的计划,老两口连连称好,又向乡邻借了些蔬果,一家老小六口人,推着平板车,怒气哼哼地闯进自家院子。孟良平在暗处守着,见机行动。
合住与楼主对两个老人突然闯来分外不满,楼主已经动了杀心,合住拦住他:“杀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们闹得我心烦!”
合住看板车上堆放着不少粮食蔬菜,想自己一路奔波,尚未有茶饭打点肚子,院内厨房冷锅冷灶,便指使两人做饭。
“等我们吃了饭,自会离开。”他和颜悦色,全无那策划京城乱势的奸诈模样。
一家人假意不情愿地答应了,只得在厨房忙乎,合住与楼主再回屋内,并未生疑,又嫌院内吵闹,便将门窗关了。老汉向躲在暗处的孟良平招招手,孟良平便偷偷溜了进来,借着这热闹劲儿,靠近屋墙下。
合住与楼主两人说话声音极低,要是寻常人,恐怕连他们是否在说话都听不大清楚,孟良平自小练着那铜钱镖,既为暗器,便极注重训练听力,故而尽管听得断断续续,好歹能听来个大概。
原来,这小孩名唤柴怀安,乃是后周宗室子弟。七年前,合住找到楼主,需要其找个听话的后周宗室子弟,楼主因此看中了柴怀安性格软弱的父亲。然而,其父软弱,却不肯勾结契丹,举家逃到乡下去避祸,楼主见其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幼子,看上去迷迷瞪瞪不太聪明,因此转了念头,掳走柴怀安,为绝其父再起事端,干脆趁其上山砍柴,杀了其爹娘。
“柴怀安,我不是不知道你一直想见你爹娘,我干脆告诉你,你爹娘已经死了,买我杀他们的人,就是你眼前这契丹人!”楼主对柴怀安说,合住对他在柴怀安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份分外不满:“我没有要求你泄露这重秘密,按照鬼樊楼的规矩,你可是犯了大忌!”
“鬼樊楼已经不复存在,还有什么规矩可讲?”楼主怒道:“那赵祯小儿,在宫中佯病,让你我大意,我鬼樊楼一夜之间覆灭,你我多少年的交情,辽使馆是半分没有去救。”
“我能如何救?”
“右掖门下百官跪求停止清剿,那时,你就该派李让杀进去!禁军顾得了李让,就顾不了我鬼樊楼。”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那为何不做?”
“辽国的天下,是耶律的天下!”
楼主忽然推窗,孟良平赶忙低头,装作择韭菜,并未引起楼主注意。他只是一时气闷,与农户要酒喝。
“酒!酒!那卖酒的被你们赶出走,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老汉回怼道,给他放了半壶刚烧开的热水进去:“赶紧喝,喝完吃饱饭,有多远滚多远!”
孟良平庆幸自己没告诉这老汉屋里坐着的人真实身份为何,否则,老汉必定不敢如此狂放。可也正是因为老汉的狂放,倒让多疑的楼主和合住放宽了心。
合住起身关了窗,直入正题:“京城还得乱。”
“我要报仇,这孩子,我要用。”楼主说道,合住正有此意,两人一盘算,巧了,两个计划也无多大出入,都是以杀赵祯新出生的幼子为乱势的引子。只有一点两人怎样都谈不拢:楼主要拉合住下水,绝不叫他隔岸观火,坐享其成,而合住绝不下水,一定要辽国使馆干干净净地与他撇清关系。
藏经阁被烧,楼主没了可以叫合住胆寒的证据,不过,除了手里的柴怀安,他还有一张牌可用。
“合住,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京城总有乱的时候,只要乱,你的目的便成了,我鬼樊楼算是完成了与你的这桩生意。其后,李让这个人,你得让给我。”
合住清楚,李让是知晓他们秘密的人,李让归楼主,什么时候都会是对辽国使馆的威胁。
他故作讽刺地嘲笑:“他那时已经是无用之卒,你用他做什么?”
“我需要他,重起一座鬼樊楼。”楼主对赵祯清剿鬼樊楼恨得咬牙切齿,他清楚合住对李让打得什么算盘。
“你敢杀他,我就敢杀耶律洪基!”
“你敢!”
“如何不敢?赵祯的宝贝儿子我都能杀,耶律洪基有什么不可杀的?”
“他可是辽国皇太子!”
楼主凑到合住面前,抵着他的额头,手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胸口:“那你可得保护好他,千万——别乱来!”
恰逢老汉家的壮丁采了毒草回来,老汉将它像普通菜一样洗净切段,先照孟良平吩咐,盛出一小碗专给柴怀安准备的饭,再将毒草煮进锅中。
“老头,饭做好了?”楼主开了窗,孟良平只得再躲起来。
老汉舀了两碗汤面,粗鲁地从窗户递了进去,又重复一遍:“吃完快滚!”
然而,楼主何其精明,明明举起筷子,又放了下来,且压住柴怀安的筷子,招呼劈柴的壮丁到窗前问话。
“你去了哪里?”
“就在院里。”
“我之前可没见过你。”
“上山捡点柴火来,不可以?”
楼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壮丁想抽回手去,不想竟动弹不得,他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楼主看着他手上沾染的绿色草汁,冷笑着:“不是柴禾,是草!平板车内有蔬果,为什么还要去拔草?”
合住听了,忙撂了筷子:“什么草?”
“让他喝一口不就知道了?”楼主把碗递到壮丁面前,“喝了它!”
其实,这草并不是能要人命的剧毒之草,吃下肚子,只会叫人胃疼拉肚子,迷迷糊糊地难受几日,然而,这情况孟良平不知晓,他以为那草果真是毒草。壮丁为让楼主信服,接过碗来,准备吃饭,不想,手里突然空了,孟良平突然现身,抬脚将碗朝着楼主照面踢去!
“离开这里!”他向着农户喝道。
碗的碎片嵌进墙中,汤汁顺着墙皮淌下,可见孟良平功夫深厚。他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做好与鬼樊楼决一死战的决心,因此扑入窗内,对楼主连番击打去。
楼主眼疾手快,侧身躲过瓷碗,夺过柴怀安的筷子向孟良平掷出,被孟良平挡开后,不得不面对他的猛烈急攻。
两位高手过招,外人插不上手,只求不要被连带伤到。合住拉起柴怀安,瞅中机会从房门溜了出去,不过刚出院门,就被老汉带着一众村民团团围住。
众人只听得屋内噼啪作响,好像所有的家具都被劈了个稀巴烂,这还不止,疏忽间,楼主就从窗户飞了出来,不过手没有脱离窗框,脚尖刚点地,又把自己从门里扔了进去。不多会儿,砖石垒起的墙面被震落一层层灰尘,转瞬连屋瓦也塌了个洞,门窗里扑出土灰来,两人的身影还在交叠不休。
终于,孟良平落于下风,自觉在这小屋无法斗胜楼主,穿门而出,以他卓越的腿脚功夫,迅速跃上房顶,往后山爬去。
楼主出来时,也是一头土灰,嘴角挂了一抹子红。他急急地摘了门板,向着村民扔去,村民哪有习武之人的闪躲本领,反应慢了一步,就被门板拍倒几个。他冲入包围中,一把抱起柴怀安,对合住撂了一句“有对手!我速进宫去!”
合住这才意识到,李让这孙子没有带走孟良平,他与楼主聊了什么,孟良平全都知道。
一声口哨,海东青从天而来,飞落他臂上。来不及准备纸笔,他撕了村民一块灰布衣裳,手指蘸了村民被楼主打出来的血,草草写下两字:杀孟,装入海东青足上绑着的小信筒里。
“去,找伴儿去!”他振臂,海东青展开双翅,飞入高天。
为方便通信,李让周边常带着一只被囚在笼中的雌鸟,海东青天性追随雌鸟,又从小被训练,知道落在雌鸟处,不得攻击人,且配合来人取出信。
村民揪扯着不放他走,他气急败坏,扔了些碎银子,算作赔偿老汉的钱,这才得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