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溪知深深皱起眉头，一字一字艰难的问道：“他为何要，带着伤，连夜出征？”
甲二道：“听说是因为一封信。”
“信？”
穆溪知的双手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了简陋了榻沿：“什么信？”
甲二回答：“信的内容属下不清楚，但好像那封信上是您的字迹。皇上看完信就脸色大变，连锦衣卫都没带，只领着一队暗卫就急匆匆的出发了。”
穆溪知闭了闭眼，原来是有人模仿了他的字迹，将殷无殇给调出去的。
“那这些天，你可曾探查过，皇上是否真的落入敌手？”
甲二难得犹豫了一下：“属下和锦衣卫的兄弟多次潜入敌营，但因敌军防守者众多，皆探查无果，还折损了不少锦衣卫的兄弟。但属下有次在敌营中见到一个女子，与锦阳郡主极为相似。”
不是相似，那应该就是锦阳。
因为只有她，有可能熟悉他的字。
寂静的帐中忽然扑棱了两声，穆溪知睁开眼，看着地上不断在动的白乎乎的一团，低声问：“那就是你捉的天鹅吗？”
甲二道：“是，陛下说您喜欢天鹅，所以命属下去捉一只最漂亮的，等还朝时带回去送您赏玩。”
穆溪知眼眶酸涩，心中更是绞痛不已，痛得他喘不了气，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从那股钻心的痛意中缓过来，低声道：“你先退下吧，明日丑时，来叫醒我，去敌营换回陛下。”
甲二这次没有利落应声：“兹事体大，还请相爷……”
后面的三思二字还未出口，就被穆溪知打断：“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出去吧。”
甲二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即退了出去。
帐中再无旁人，穆溪知一下泄掉身上仅存的那点力气，任由疲惫的身躯无力的倒在简陋的木板榻上。
他一点点抱住榻上的被子，将脸深深的埋进去，嗓音沙哑模糊的呢喃道：“殷无殇，你不可以出事。”
“你说过的，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你为什么那般大意，那般犯蠢——”
蠢到仅凭一封没头没尾书信竟然也轻易相信，不顾受伤的身体便一腔孤勇地踏入敌人的陷阱。
穆溪知实在是累极也困极，他合上酸疼发涩的眼睛，可是每当迷迷糊糊要睡去时，便会无端的惊醒。
他抬手捂着布满涔涔冷汗的额头，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在心底冷冷的想，若是锦阳敢伤殷无殇一根汗毛，他必定要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让她生不如死。
翌日丑时，天还未亮，军营里就因揪出奸细引起不小的骚乱，不等甲二来叫他，闹哄哄的声音就把穆溪知给吵醒了。
他起身洗漱了一番，草草喝了半碗粟米粥，然后脱下了那件临时官服，换上了与甲二一样的黑色锦袍，带着甲二和六千死士，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军营。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从伤兵营后方绕路出去，虽然已经入了秋，但午时还是很炎热，再加上多日连绵阴雨，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气十分浓重。
路过伤兵营帐的时候穆溪知看见一道不断忙碌的熟悉身影，脚步不由得顿了一瞬，低声问：“那可是崔太医？”
甲二忙低声回道：“正是，大家都说，此番多亏了崔太医，才没有蔓延出疫病。”
行军途中，条件简陋，伤胳膊断腿的人不少，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清晰的听见那一声声痛苦的低嚎，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人间炼狱。
穆溪知眼底露出不忍。
甲二见他脸色不适，忍不住一眼有一眼地偷瞄他的状态。
但穆溪知虽然眉头拧着，脸色依旧平静，并没有被那血糊糊的场景吓到，而是收回视线挥动了马鞭。
穿过后方的伤兵营，又饶过了一个未受战乱波及的小村子，鸡鸣狗叫翠烟袅袅，看起来像个一切祥和的世外桃源。
穆溪知勒住缰绳驻足片刻，静静的想，但若战争一日不停，这样的祥和便岌岌可危，那些百姓便会终日笼罩在战乱的恐惧和阴影中。
在到达两军交界地之前，穆溪知停下给甲二和死士首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本相此番过去，你们都不必跟着，若是他们放回陛下，甲二与秦大人一同即刻护送陛下回京，其余人便同萧策将军一起，直接进攻，踏平敌营。”
两人皆满目震惊，齐齐倒吸了一口气，道：“相爷，万万不可啊。”
穆溪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本相还没说完，你们抢什么话。若是皇上不在敌营，本相会发出信号，你们便暂且按兵不动，继续寻找陛下，待寻到人，再一举进攻，彻底灭了西域鞑鲁。”
两人闻言再次倒吸凉气：“相爷，那您呢？两军交战，您身在敌营必然首当其冲啊。”
穆溪知淡然一笑：“战火焚天，生灵涂炭，若能以我一人之身结束战乱还西疆一片安宁，也算是大善之举。”
“可是相爷，若陛下知晓……”
穆溪知抬手：“陛下对待敌人从不手软，对待臣下也是恩威并济，但对待百姓，却从来都是存着仁善之心，否则他也不会御驾亲征。所以即便本相身死，皇上也不会怪罪你们的。”
甲二挣扎道：“那属下陪您去敌营，这个您必须答应。”
穆溪知沉默了一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低声道：“你先陪我去陛下遇险的地方看看吧。”
甲二心里登时一酸。
从昨日抵达军营，相爷表现得都像是没事儿人似的。
但他心里清楚，陛下失踪，相爷心里肯定比他们伤心煎熬千百倍。
他点点头，骑马在前面领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即便多日连雨，泥潭中打斗的痕迹依旧很明显，葱郁的青草被尽数摧折碾倒，有的地方还能看到红色的血迹，看一眼便能想象得出当时激战的惊心动魄。
好在今日终于放晴了，否则他这身骨头再淋一场雨，估计真要遭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