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宿舍,林影的大脑快速搜索着。
解决问题的途径只有两条,一条是打胎,另一条是给小魔鬼找一个爸爸。
林影从怀孕起,她不承认肚子里怀的是一个孩子,她只承认那是一颗不该发芽的种子,没经过她的许可,就扎根到她肚子里,与一根草、一棵树、一朵花的成长没什么两样。
林影有时发出怪想,要是小腹是石崖峭壁,小生命在峭壁的顶端发芽,她会不顾生死,攀上石崖把它采下来。
偏偏这粒种子扎根在肚子里,她不可能将手伸进腹内,把那颗发芽的幼苗连根拔起。
林影要快刀斩乱麻。
打胎——已是林影的第二次决定。
第二次比第一次坚决。
尽管林影发誓不再去县人民医院,还是鼓足了勇气,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迈向那个让她惊悸的鬼门关。
林影远远地向挂号处探视。两个窗口都排着五六个人,没发现熟悉的影子。
林影缩着脖子,猫一样轻悄悄地走过去,噙着脑袋排在最后面。
挂号窗口内传出挂哪科?林影轻声答妇科。
“大声说,听不清!”窗口内的声音急促而且不满。显然,挂号大夫被林影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触怒。
林影哆嗦着手接过挂号单,从挂号窗口转过身,正准备去楼上。就在一抬头的刹那,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向另一个挂号窗口。林影吓得赶紧低下头,悄悄地猫着腰走上二楼。
上午,妇科门诊病号特别多,林影排在后面。坐诊的不是上次那位中年女大夫,是一位看起来较年轻的女大夫。
林影仔细观察来看病的妇女,细心聆听女大夫的诊断。
排在林影前面的这些女人,有的是月经不调,有的是婚后没有怀孕,有的是白带多腰疼,有的是胎位不正,等等不一,可没有一个是来打胎的。
有一个孕妇,肚子鼓得像农历八月十五刚爬出地平线的月亮,在男人的搀扶下,站在林影身后。大肚子孕妇捣了一下林影的后腰。林影回转身。她笑着问:“几个月了?”
林影吓了一跳,急促地说:“不不,不是。”
大肚子女人瞪着怀疑的眼睛,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不是怀孕啊?是我看错眼啦?咋就和我刚怀孕时的样子差不多呢?”
林影不吭声,右手大拇指锋利的指甲,按进左手心里用力抠着。
林影瞅瞅小腹,自己怎么也看不出异常来。可她们——女大夫、齐向荣、大肚子女人——怎么就一眼看穿了呢?林影浑身不自在,好像身上的衣服是透明的塑料膜做的,无数双眼睛,正向她的小腹窥探。林影赶紧双手抱臂,缱绻团缩。
“大夫,我真的怀孕了?老天爷啊,你终于睁开眼了!”一位消瘦的妇女看上去三十多岁,激动地抹着眼泪,擦着林影的胳膊出了门。
“用过药,打过黄体铜,可……可还是掉了,大夫,都掉滑了——”一个苦着脸的女人小声解释着,讷讷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与惧怕。
“习惯性流产。”年轻女大夫边写药方边叮嘱,“还得用药,要是再怀孕可要当心,一定保持心情愉快,消除焦虑,前三个月禁止性生活,一定卧床……”
林影看着一个个女人从身边离去。前面还剩两个病号时,她突然紧张起来。这位女大夫的第一句都是问“哪里不舒服”,还眍着眼,仰着头瞅着对方的脸。什么病因,好像那双眍的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林影特别惧怕女大夫那双眍眼。
要是女大夫问“哪里不舒服”,该说什么,说打胎?女大夫要是问“男人呢?”
一想到男人,林影的脊梁沟飕飕地刮起冷风,乱了方寸,打胎的勇气开始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