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隐传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歌声。歌者,嗓子沙哑,唱跑了调,从滚滚的长江,串到了涛涛的黄河。
林影寻声扭头向背后望去,一群绵羊沿着堤坡,云团般向自己身后涌来。
牧羊人是一个跛足的中年男子,手里甩着长长的鞭子,悠闲自得的跟在羊儿后面。破损的草帽,灰白的汗衫,皱褶的黑色裤子。衣着虽然算不上衣衫褴褛,比城市里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起一伏的走着。显然,他的世界是失衡的,不对称的。
牧羊男子继续重复哼唱着。歌声跑了调,心声却完好。
跑了调的歌声,飘荡着乐观的生活态度,像天上的行云,河里的流水。
一个人生的坐标系,在林影的灵魂深处建立,
什么爱啊恨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听着跑调的歌声,看着不协调的步子,林影顿悟,面颊渐渐舒缓,情绪稍稍平静。
“危险,快上来——”跛足男子的喊着,从林影的背后传来。
听到喊声,恐惧突然袭来,林影的心猛然紧缩起来。
河水奔涌,石崖湿滑。这刻,林影特别清醒,多么危险的处境啊!自己蹲在石崖上,无疑于被恶虎按在利爪之下。
自己哪来的天胆,竟然坐在了死神的头顶上。
危险,快,快离开啊!心在呐喊。
崖面太泥滑了,林影这才感觉到屁股在一点一点的下滑,自己几乎悬着了,要不是双手还紧紧按在石面上,说不定滑到河里了。
心嗵嗵狂跳起来,死神立在眼前。
赶紧挪动屁股,林影想把悬着的大半个屁股挪移到石面上。
嘭——
林影滑进了河里。
不是自杀,是一个意外!
林影在水里扑腾着,咚咚地喝着水。
“站起来,别动,别乱动——”跛足牧羊人一边喊着,一边颠簸着跑来。
听到喊声,林影直起身,水没到胸部。好在,水波是向着岸边扑过来的,林影借着水势,靠在了石壁上,双手抓着石头的棱角,一动都不敢动。
跛足牧羊人靠近石崖,小心地趴下,向林影伸过手来,他抓住了林影的手,点点头,用力把林影拖上岸。
“你要是再往里挪两步,水深无底,谁都救不了你!”
跛足牧羊人蹲在地上看着落魄不堪的林影,他猜不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想自杀,还是发生了一个意外。不管什么情况,都很危险。
“前几天,刚从这里捞上来一具死尸,都看不出男女来了,哎呀,那个惨呢——”跛足牧羊人不堪的摇摇头,摆摆手,“有啥想不开的啊?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命大,快回家吧!”
跛足牧羊人说着一回头,羊儿们都四散逃窜,他扯着嗓子嚎着,“回来——”
跛足牧羊人的影子,颠簸在林影模糊的视线里。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从微微翘起的嘴角边荡漾开来。
林影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对这个跛足牧羊人,说声谢谢呢!感激的泪水爬满面颊。
好险呢,要不是跛足牧羊人提醒,要不是他伸出援助之手,自己今天就葬身黄河了!
林影成了一只落汤鸡。澄黄的水沿着头发、面颊、脖子、裙子,从上而下流着。
当天空被一张大而黑的幕布罩住时,林影开车回家。
大堤十几米高,斜坡徒然延伸。眼睛是向着前方,可脑子里放映的却是电视剧《三国演义》片头江水涛涛的景象。眼前再现着的,是那个甩着长长的鞭子跛足哼唱的牧羊人,和一群自由自在羊儿。
汽车加速前行,脚依然踩在油门上,危险就在滚滚的轮胎上。
当林影突然意识到该减速时,大脑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指令下达到脚上,失去了效力。心慌意乱中,脚不是抬起来,而是用力向下踩去。
汽车风驰电掣,呼啸而下,像牛场内的一头愤怒的公牛,疯狂地向堤下冲去。
啊——
林影惊惶失措,疾声呼叫。与此同时,赶忙抬脚换位踩刹车,用力过猛,车嘎地一顿。林影赶紧抬起脚。幸亏汽车已经从斜破冲到平地上,也幸亏林影右打方向盘,车向着一个大草堆冲去。
电影里车辆翻滚的特技,差点悲壮上演。
一场惊虚,林影惊吓出一身冷汗。那颗失衡的脏器,真是倒霉透顶,简直要从喉咙里撞出来!
车头钻进草垛内,前挡玻璃被草全部遮盖起来,车内一片昏暗。林影趴在方向盘上,全身哆嗦着。
咯咯咯……
劫后余生的庆幸,从心悸的笑声里飞扬。笑声越来越颤,越来越低,直到抽咽起来。笑声变成了哭声。
哇哇的哭声,暴雨般倾注。心头的浓云终于在惊恐里,得到疏散。
天呢,你为什么这样惩罚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泪如泉涌,心壁澄净,心头的天空,游离着散乱的浮云。
回家的路上,林影紧握方向盘,目光正视前方。惊吓之余,冷静下来,才觉得更加后怕。
庆幸从心底滋生。庆幸之余,林影心头一亮,一块路标清晰的竖立在她人生的十字路口,这条路有可能是曲折的,可这是她自己铺设的路。
林影,你的前世,是一只猫,有九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