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军事训练的士兵一个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随着指挥官大手一挥，士兵们便在甲板上迅速排开，往那儿一站，军姿挺拔稳如磐石，眉宇间透出凛凛杀气。
一名军官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士兵阵列中缓缓走来，圆顶军帽的帽檐下，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冷峻的目光从船上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睥睨之间颇有一股霸道的气势。
当他看到等候多时的金永信时，眼睛突然一亮，脚步不由加快几分，匆匆到了近前。
这名朝鲜军官和金永信一见面，先是互相行了个军礼致意，接着两双大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两人见面之后，神色都有些激动，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起来，看那熟稔的样子，似乎交情匪浅。
二人说的是朝鲜语，没人听得懂，不过看情形，是金永信在介绍情况，那位军官在听。金永信指指点点一番介绍之后，这名军官忽然神色一动，目光一转，朝一个方向飞快瞟了一眼。
张三听不懂朝鲜语，只能从二人的表情神态暗加猜测，正胡乱猜测之际，突然一抬眼，看到孟向阳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想起孟向阳以前在朝鲜待过，一定是听懂了二人在说什么。
张三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低声问道：“喂，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两人是对老朋友，金永信已经把黄金的事跟他说了，接下来他们就要做那得利的渔翁了……”孟向阳目不斜视，淡淡地道。
军人的做派果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这位军官只和金永信寒暄了片刻，就将目光再次转向了船上众人。他轻轻舔了下嘴唇，唇角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站在他身旁的金永信，遥遥望向孟向阳和张三，目光微不可查地闪了闪，传递了一个彼此才懂的信号。
张三只察觉到金永信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有什么暗示，还没来得及琢磨，耳边就传来了孟向阳的低语：“不用担心了，这一遭我们平安无事。”
孟向阳话音刚落，那位朝鲜军官便扬起一只手，随着他一声令下，身旁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立即行动，在渔船上展开了扫荡。
叶尔根躲在人群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偷眼看着面前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像一只吓坏了的鹌鹑，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张三和孟向阳也跟着众人一起，被驱赶到了甲板中央，很识趣儿地抱头蹲了下来。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欧阳松此时还在舱里休息，两名执行命令的士兵刚把他架出来，金永信看到这一幕，便跟那名军官耳语了一句。军官立刻吩咐一句，士兵毫不犹豫，又将欧阳松架了进去。
很快，所有人都被士兵驱赶到了甲板上，整个过程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没有任何人敢反抗。
因为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人不由相信，他们手里的家伙绝不是摆设。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此刻，甚至没人生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所有人都被拘到了甲板上，他们就像非洲难民营的难民，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接下来的事情，让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其中不少人感到一阵肉痛，叶尔根便是最痛的那个！
经过一番严密的搜查，很快就找出了一大堆金条，士兵们将金条全部堆在了甲板上，摆在那名朝鲜指挥官的面前。黄灿灿的金条，在阳光下发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面容冷峻的朝鲜军官，看着脚下大堆的金条，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这时，金永信对他附耳低语了一阵，这位军官缓缓点头的同时，看向金永信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接着，金永信朝人群中的叶尔根指了指，这名军官冷笑着一声下令，立刻便有两名士兵冲过去，将叶尔根拎了起来，押到了他面前。
“把你私藏的黄金，全都交出来，可以不死……”冷冰冰的话传入耳中，叶尔根不由一个激灵，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接着连忙摆手喊冤。
当黑洞洞的枪口顶上脑门，叶尔根顿时语滞，一张狭长的马脸上满是苦涩，面色瞬息间变了几次，正当他便秘般纠结难断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高喊。
“慢着！”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孟向阳高举手臂，正缓缓站起，朝鲜军官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兵便让出一条道，孟向阳面色坦然，直接迈步上前。
他经过叶尔根身前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似关切似惋惜，又似乎在暗示什么，总之他那一眼大有深意，叶尔根一时间竟琢磨不透。
孟向阳来到朝鲜军官和金永信面前，朗声道：“二位共产主义阵营的同志，我希望你们放过这些无辜的人，作为回报，我会把我偷偷藏起来的金条全都交出来！”
金永信和旁边那名军官交换一下眼色，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好，我就卖你这个面子。”
那名朝鲜军官一看，微微点头，接着向旁边两名军士一使眼色，二人立刻收枪入套，同时将叶尔根松开。
接下来，孟向阳和张三在众人注视下，从鱼舱里翻腾了半晌，最后扒拉出了两条色彩斑斓的大鱼，这鱼也说不上是什么品种，总之看起来十分显眼。
二人将大鱼拖到了金永信面前，直接挽起袖子，胳膊从碗口大的鱼嘴里伸进去，使劲一阵掏腾，一共掏出了七八根金条，全都放在了地上。
朝鲜军官和金永信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出了笑意。孟向阳和张三随即退下，返身到了叶尔根身边，正低声安慰之际，金永信又高声开口：
“谁还私藏着黄金，五分钟之内交出来，一切都好说，如果不肯配合，让我们搜出来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他的话音刚落，表情仍有几分纠结的叶尔根，还在反复咀嚼着孟向阳所说的话。
叶尔根眼底仍有一抹迟疑之色，孟向阳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嗤笑，但面色却忽然变得郑重，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的神情落入叶尔根眼里，显得十分诚挚。
孟向阳讲的是俄语，张三完全听不懂，但用屁股猜也猜得到他说了些什么，而且他对孟向阳忽悠人的本事非常有信心，他相信叶尔根很快就会被“领上道”。
看着叶尔根那副似牙酸又似便秘般纠结的表情，张三胸腹鼓鼓了几下，将想笑的冲动硬是憋成了两声咳嗽。
时间不大，叶尔根终于做完了思想斗争，脸色就像死了老婆一样难看，捶胸顿足叹息连连。
一看叶尔根上了道，孟向阳便向金永信递了个眼色，朝鲜军官也很配合，笑吟吟看过来，向手下人吩咐了一声，士兵立刻为叶尔根闪出一条道。
叶尔根一边长叹，一边向驾驶舱走去，浑然没有注意到孟向阳跟金永信之间的“眉来眼去”。
他此刻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就好像刚娶进门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没来得及一尝销魂滋味，家里却突然闯进来一伙强盗，要将新娘子掳去当压寨夫人。
失魂落魄的叶尔根，拖着沉重的步子，到了舱门前停下来，一张马脸上满是苦涩，仰天一记长叹。接着一咬牙，抄了一支扳手，狠狠几下将锁头砸开，然后从舱门的夹层中掏了十多根金条出来。
“上帝呀，他竟然藏了这么多！”
“这家伙，还真是贪心！”
“要不是使了手段，还真要给他蒙混过去……”
此刻，叶尔根对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视若无睹，痴痴盯着怀中那堆金条，像恋人间的生离死别般难舍难分。
他抱着金条又走了回来，看看孟向阳，又看看金永信和那名朝鲜军官，一松手全都丢在地上，面色无比苦涩，眼神极为不舍，眼角甚至泛起了一丝晶莹。
接下来，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叶尔根被逼无奈，将私藏的金条如数交出，心态已经失衡的他，又岂能让旁人捡了便宜去？
“老子都捞不到好处，你们谁也别想捞到！”经过短暂的思想转变，叶尔根化悲痛为动力，摇身一变成了嗅觉灵敏的猎犬。
叶尔根自告奋勇，担任起了缉私先锋，带着一帮朝鲜士兵，在船上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一顿搜寻，有叶尔根对渔船十分熟悉的自家人带队，搜查队很快就战果累累，又搜出了不少金条。
“这帮该死的朝鲜人，他们全都该死，我诅咒那个姓金的，还有他那些同伙，他们都是强盗，比海盗还要无耻的强盗，上帝啊，祈求你赶快让他们受到惩罚吧……”
叶尔根干完了活儿，望着那堆明显大了一圈的黄灿灿的金条，心中犹在滴血，暗暗地诅咒道。
“这帮贪心的家伙们，迟早要遭天谴！”
“可恶的朝鲜人，我诅咒他们全都生孩子没屁眼！”
“这帮无耻的强盗，我诅咒他们全都戴绿帽子！”
不止是叶尔根，船上所有被搜出私藏金条之人，都在心底把金永信一伙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了无数遍。
金永信和他招来的人马，无情地卷走了所有的黄金。顶着无数忿忿不平的咒骂，扬长而去。
……
叶尔根手扶着船舷，望着满载着黄金，乘风破浪而去的舰艇，破口大骂了好久，将心底的憋闷狠狠发泄了一通，待他口干舌燥之际，一转脸才发觉孟向阳和张三还站在身后。
“我的朋友，刚才多谢你出手相救，你们明天到了北海道就要离开，临走之前我们去好好喝一杯吧，我那里还有几瓶好酒，走走走……”
眼看到手的肥肉被人一口叼走，叶尔根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已经咒骂了好一阵，但他心中仍郁闷不已，向孟向阳表示过谢意之后，执意邀请他们去喝酒。
孟向阳也因为这两日发生的种种意外，心中颇为落寞愁苦，所以听叶尔根提到喝酒，便没有推辞。嘱咐一下让张三回去照顾欧阳松，便跟着叶尔根去借酒浇愁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啊，唉……”
张三看着孟向阳的背影，无奈摇头一声叹息。
……
第二日午后。
张三从舱里溜达出来，留下孟向阳和欧阳松二人在里面闲聊。他缓步走在甲板上，伸了伸懒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举目向远处眺望。
凝神望了片刻，忽然发现远方的海平面上，隐隐出现一些模糊的东西，又过了片刻，那些模糊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白皑皑的雪山顶，青苍色的山体衬托在其下，宛如一把巨大的白扇倒悬于青天之下，磅礴中带着一丝缥缈，雄奇中透出几分秀丽……
随着渔船缓缓向前行驶，远方陆地的轮廓渐渐清晰，海港的样貌也依稀可见，一排排白墙红顶的房屋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海之间，浑如一副优美的画卷，幕天席地的铺开，让人不由为之沉醉。
“终于……到了北海道！”
当远处这幅景象出现在眼中，也就意味着在鄂霍茨克海上飘荡的日子即将告一段落，张三心底不由涌上一阵难言的喜悦，他来不及感慨，直接冲到房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孟向阳二人。
看到张三乐得跳脚的模样，孟向阳跟欧阳松相视一笑，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似乎也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消散了一些。
叶尔根虽然贪财，但还算仗义，将孟向阳他们的东西悉数归还，并且还赠送了几瓶波波夫珍藏的好酒，亲自将他们几人送出了码头。
经历了海上的惊险之旅，并且失去了两名同伴，三人在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心情都变得极为复杂。
……
一家风格雅致小餐馆中，三人相对，席地而坐。
“时隔多年，想不到我又来到了日本……”欧阳松两指轻轻捏起矮桌上的墨绿色青瓷酒杯，眸光微微闪动，面带感慨的同时，露出一抹追忆。
“欧阳先生，听说你年轻时候，在日本读过几年书，给我们讲讲北海道这里吧……”张三挪动一下身体，凑过去露出一副兴趣浓厚的样子。
欧阳松指了指桌上罗列满满地碗碟，笑着说道：“莫急，咱们还是边吃边说，这边的料理可是味道不错哦，你们俩快尝尝……”
“嗯……还行，比老毛子那边强一些，比较适合我们的口味，不过让人坐地上吃饭，真是别扭。”
张三夹了口菜送入口中，同时扭动了几下腰身，显然坐得有些难受，瘪瘪嘴发了句牢骚。
二人闻听，不禁莞尔。
在张三的不断要求之下，欧阳松只好将北海道的情况向二人做了一番介绍：
北海道位于日本最北部，是面积占据全日本五分之一的大岛。由于气候和地理环境的原因，这里人口极其稀少，全岛的行政中心位于西南部的札幌。
这里不同于日本其他地方，因为北海道历史较短，所以繁华程度并不高，文化氛围不算浓厚，名胜古迹也不多，除了以行省札幌为中心的商圈热闹繁华一些外，整个岛屿大部分地方，都以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和田园风光为主。
欧阳松显然是个很有讲话艺术的人，用极富感染力的声音，配上幽默生动的语言，很快就让张三听得入了迷。
当他说起北海道最负盛名的温泉时，张三眼中放出的几缕亮光，被他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停顿下来。
“向阳，你身上有伤，我的意思是，咱们在这里歇上些时日，你把伤养好了再启程也不迟。一路奔逃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有点吃不消。
趁着这段时间，你就带张小子四处转转看看，让他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也算开开眼界。”欧阳松面色温和对孟向阳说道。
“嗯……也好。”孟向阳听完，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接着眉头一挑向张三递了个眼色。
“哦……啊，多谢欧阳先生，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正好长长见识，欧阳先生，你这人真好……”张三被孟向阳一暗示，马上就明白了该怎么说话。
欧阳松面上笑容一敛，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
“张小子，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不用太客气。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心中不安。
当初因为我的原因，先是把小高那孩子牵扯进来，接着又用了些手段，将你跟贺清明也拉入险境。
谁知道眼看就要脱离险境，却害得他们为我丢了性命，我这些天一直寝食难安，一想到他们两个就……
唉，死者已矣，生者尚存。如今就只剩我们三人，经历了这一番风雨，我和向阳对你都心怀愧疚。
但事已至此，没用的话我也不想多说。现在你也该为以后的人生做做打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向阳说，不要见外。”
欧阳松这番言辞切切的话语落入耳中，张三不由得放下了筷子，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张三看得出来，欧阳松这番话绝对是发自内心，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一股真切和诚挚。只是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并隐隐透出一丝勘破俗尘的惆怅和寂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