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尘旧事(一)
鱼鳖海怪2021-05-10 23:594,177

  张三直了直身子,正色道:“欧阳先生,老孟,不瞒你们说,其实一开始,我对你们心存戒备,越狱那时候又知道自己被利用,心里难免有些怨怼。

  但是后来咱们一路相处下来,那点儿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同时我也想了很多,即便在监狱老老实实服刑,是非祸福也很难预料。

  就拿老贺来说,他不找麻烦,但麻烦却找上他;还有我之前,虽然老实装孙子,还不是险些糟了别人暗算。所以后来我就在想,越狱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所谓风无形,云无相,世事无常,有时候人的命数实在难以捉摸,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性子野,不喜欢被束缚得太紧,监狱里那种生活,实在是太过乏味。可现在逃了出来,虽然背负一个越狱犯的身份,但我也不怎么在乎,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总好过在监狱里蹲着。

  我小时候母亲早亡,也没什么牵挂,走到哪儿都是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三这番话娓娓道来,透出一股真诚和洒脱,欧阳松和孟向阳听了均是面露感慨,对他如此年纪就能有这份豁达的心怀不由暗赞。

  二人目光都定在他身上,神色微微动容,被盯得有些不再自在,张三眼珠一转,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

  “对了,还有些重要的事没说呢,其实,相处这么久,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跟你们学到不少东西,欧阳先生的智慧,还有老孟那套打打杀杀的本事,嘿嘿嘿……我如今也勉强算得上文武双全吧?”

  说完,他随手端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挤眉弄眼露出一副得意神情。孟向阳和欧阳松见状,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三人同时露出开怀之色。

  ……

  享用过别有一番风味的日本料理,三人从餐馆出来,沿着干净整洁的街道信步而行,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异国的风土人情。

  欧阳松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因此三人走得并不快,慢悠悠好似远道而来的观光客。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欧阳松感怀颇深,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轻轻地掠过一处处熟悉又陌生的景致。

  虽然结伴同行,但张三和孟向阳都没有察觉到欧阳松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只是陪着他一起,漫步在街头。

  时间不大,欧阳松眸中那抹缅怀之色轻轻一敛,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倦容,转头道:

  “向阳,我有些乏了,不如我们先找地方落脚稍作休息,晚些时候再去附近走走。”

  孟向阳点点头,吩咐张三道:“你去前边找一间像样的旅店,我陪铁叔在这里候着。”

  张三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前去了,孟向阳扶着欧阳松在一间门店前的桌凳上坐下休息。

  过了没多久,张三匆匆返回,领着两人到了前面一间旅店门口停下脚步。

  渔船靠岸的码头,位于北海道东北部,鄂霍茨克海沿岸最大的城镇——网走。

  网走这个地方,以渔业和旅游观光业著名,有数之不尽的美味水产,而且风景秀丽极具特色,常年都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因此旅馆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

  三人中欧阳松精通日语,于是上前跟老板攀谈起来。很快,热情友好的旅店老板就将三人带到了客房,介绍几句便十分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个房间里只有三张榻榻米和一张矮桌两个木凳,再无其他摆设,木质的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一面壁上装点了两幅寒梅傲雪图,虽然显得有些空旷,但胜在干净整洁,让人看了有种舒爽的感觉。

  日本人在生活上推崇极简主义,他们大多不愿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花费过多时间和金钱,反映在家居布置上,其特点极为鲜明,就是简单明了,整洁有序。

  张三在房间转了一圈,东瞅瞅西看看,随后拉开镶嵌在墙上的木质的壁柜,讶然道:

  “我就说呢,原来洗漱之类的用品都藏在壁柜了,日本人倒是挺讲究的……”

  欧阳松晒然一笑,踱步到榻榻米前缓缓坐下,道:“你们歇一会,就出去走走吧,我在这休息。”

  孟向阳刚把窗帘拉开,转身皱眉道:“铁叔,你一个人待着恐怕……”

  “不妨事的,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欧阳松摆摆手,随手拉过一条软被搭在膝上。

  孟向阳犹豫一下看向着张三,见他仍兴致不减地欣赏着房里的布置,似乎对此充耳未闻,又看了眼欧阳松,便没再多言,默然点了点头。

  将欧阳松安顿下来,二人便结伴而出,出门前向旅店老板打听了一番,连说带比划总算听明白了一些,于是按着老板的指点,出门溜达去了。

  这个时候,距离北海道的冬天还有不到两个月,虽然阳光明媚,但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寒意,天空湛蓝清澈,淡淡的白云慢卷慢舒,带着一丝冷意的空气吸入口鼻,直透心脾那么清爽。

  街道上的行人稀稀拉拉,日式风情浓郁的各类店铺应接不暇,二人不疾不徐,从市区一直溜达到了海边,沿着海堤又缓步而返回。

  一路上,张三的目光四处游走,显然对异域的风土人情有着浓厚的兴趣,漫步在风景如画的北海道,与孟向阳信口闲聊,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暗……

  二人回到旅店时,太阳已经下了山。当他们推门进去时,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欧阳松用被子裹住身体,正靠在墙边低头沉思,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没察觉到他们进门。

  张三目光一扫,一眼便看到了雪白的被单上,沾着点点殷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未等张三开口,孟向阳脸色顿时一边,慌忙冲到近前,低头一看被单上的血渍,急切地开口:“铁叔,你怎么了?这是……”

  “欧阳先生,要不带你去看医生吧?”张三也凑到跟前,面色沉重地道。

  “你们回来啦……慌什么,先坐下,坐下说……”欧阳松听到二人说话,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苍白的脸上表情显得复杂,有追忆,有落寞,又有感怀。

  在榻上盘膝而坐,欧阳松将二人的手轻轻握住。张三只觉从他干枯的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详之感。抬眼一看,正迎上欧阳松平静的目光。

  “我……时日不多了,向阳,你先不要激动,慢慢听我说……”欧阳松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其他不相关的人。

  张三眉头紧蹙,目光一转,发现此刻孟向阳的身体有些颤抖,微微咬着下唇,似正强压着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迎着欧阳松平淡的目光,深吸几口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此时的欧阳松,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柔和平静的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些复杂的东西,张三有点看不透,还没来得及琢磨,欧阳松已经悠悠开口了:

  “我这一生……年少轻狂过,志得意满过,也失落过,狼狈过,在呼河监狱那阵,甚至还有过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想想,似乎这一切都有些虚幻。

  这几日我一直沉浸在往日回忆里,想通了也悟透了很多东西,或许是人之将死,所思所想与平日大有不同,因为心静了,能放下了……”

  孟向阳听了这番话,目光中瞬间弥漫出悲哀之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欧阳松见状停顿下来,在他手上轻拍几下,转头看向张三,轻咳两声继续开口:

  “人一旦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就不受控制地会去回忆从前的一点一滴,不管是市井中的贩夫走卒,还是庙堂上一言决人生死的大人物,在死亡面前都是样的……”

  欧阳松停顿下来,似乎在品味自己所说的话,沉默了片刻,眸光一闪,看向张三道:

  “张小子,你是我见过少有的少年英才,向阳已经将他那些本事教了你不少,我觉得你从我这儿,或许能学到些不同东西,对你以后会大有帮助,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听听我的故事如何?”

  张三听闻稍稍一愣,当看到孟向阳投来的目光时,心中一动的同时,赶紧点了点头。

  “向阳,我们认识的时候,大概是四十多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刚从城里插队到孟家坳的知青,壮志满怀意气风发,揣怀着一腔热血,立志要干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欧阳松脸上露出浓浓的追忆之色,原本浑浊的目光突然变得澄澈清亮,目光闪动之际,仿佛又回到了他热血燃烧的青春岁月。这一瞬,他脸上的堆积的皱纹似乎全都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在异国他乡,一个垂暮老者,轻声喃喃,用平淡的语气,将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缓缓道出,听得人心潮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

  欧阳松的故事,要从知识青年响应国家号召,离开城市上山下乡的那段峥嵘岁月开始说起:

  欧阳松出身书香门第,是家中的独子。在他幼年时,家中遭遇变故,父母早亡以致家道一落千丈,让还是少年的他,就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但生活的艰辛和磨难丝毫没有磨灭他心中远大的志向,那一年,刚满二十岁的欧阳松怀揣着梦想,毅然离开了繁华的大城市,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上山下乡的征程。

  最终,他到了西北荒原上一个叫做孟家坳的小山村,成了一名光荣的知青。

  那一年,孟向阳还是个整日挂着鼻涕泡的小屁孩,他们二人的相识,就从孟家坳这个贫苦的小山村开始。

  到了孟家坳之后,欧阳松才认识了贫穷和落后的真正含义,但这并不影响他深深地爱上这片贫瘠的土地。

  在插队的五年里,他曾与同是知青的好友在深夜躺在谷堆上仰望星空,畅谈过人生和理想;也曾跟着村头的罗老汉学过驾车掌辕;也曾累趴在烈日炎炎的田垄上。

  知青岁月留给欧阳松的,不仅是对西北荒原上贫苦生活的深刻认识,也将他的意志磨炼地如钢似铁。

  欧阳松不仅有聪明的头脑,还有着超乎常人的顽强意志,靠着一本快要翻烂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熬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

  为了勉励自己,也为了更接地气,他给自己取了个土味十足的名字——铁子。

  五年里,孟家坳每一寸贫瘠的土地都留下他的足迹,也见证了他的青春和梦想,还有那段令他刻骨铭心的恋情,那个永远在他心间萦绕的倩影。

  ……

  孟向阳的小姑叫做秀萍。欧阳松第一次见到秀萍,是在秋收的田间,当那个文弱秀气的女子独自一人艰难劳作的身影落入他眼中的那一刻,欧阳松的心弦便被拨动。

  秀萍的父亲,也就是孟向阳的爷爷,是一名支援大西北的知识分子,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举家来到了贫瘠的大西北。

  孟向阳的爷爷是搞地质勘探的,老头把儿子儿媳,也就是孟向阳的父母,全都培养成了地质队员,一年大半时间都穿梭在大西北的荒漠高原上。

  秀萍那时候年幼,就跟母亲留在家里,那时候孟向阳刚刚降生,不幸的是,就是在出生后不久,他爷爷和父母在一次外出勘察时遭遇山洪,三人全都罹难。

  后来,秀萍娘只好带着女儿和孙子回到了老家孟家坳。遭受丧夫丧子之痛的老太太,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病倒在床上。

  在那个年代,就算有壮劳力的家里,也有不少吃不饱穿不暖,更别说秀萍一家了,找遍全村都找不出日子比她家更艰难的。

  生活的重担一下全都落在秀萍瘦弱的肩上,她只好倔强地咬牙苦苦维持一家的生计。

  欧阳松到村里插队那年,秀萍才刚满十八,但和村里其他姑娘不同的是,秀萍在父亲的熏陶下,很小的时候就会读书识字,虽然际遇坎坷,但她一直喜欢读书。

  或许是生活的艰辛激发了她内心对于知识的渴望,结束一天辛苦的劳作,晚上捧书夜读,成了秀萍最为享受的时光。

  秀萍容貌清秀,而且又有文化,直接将村里其他那些姑娘比了下去,上门说媒的人不少,但秀萍总是婉拒。

  后来,一些闲话就在村里传开了,有的说她眼头太高,有的说她想要攀高枝,还有的说她不识抬举,总之因为这件事秀萍饱受非议。

  ……

继续阅读:第一百二十章 前尘旧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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