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要沉到地平线之下时,西贡的夜市才开始它整夜的热闹。
白日间的燥热已被习习晚风吹散,一眼望不到头的店铺摊位,挤满了四面而来的食客,多是装束时髦的青年男女,其中不乏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佬。
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美食的香味,耳边尽是喧嚣吵闹的叫卖声和锅铲瓢盆的碰撞声,迈步走西贡夜市中,感受着繁华喧嚣的市井烟火,不觉间令人食欲大增。
火红的木炭上各式肉串滋滋作响,热油中刚捞出的春卷通体焦黄,热腾腾的米粉浇上一勺特制的汤汁鲜香诱人,鲜榨的果汁五彩缤纷,散发出阵阵清香……
到了夜市,莲淑就像一只回到了绿野中的可爱精灵,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往来的人流中,拉着张三十分热情地介绍这个介绍那个,一会儿功夫就转遍了大半个夜市。
一路之上,张三看着眼花缭乱的各式美食,嗅着扑面而来的美食香味,不停地偷偷咽着口水。
他在店里帮孙兴国干了大半天,直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作响,但当着小姑娘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出,只好忍着肚饿,跟着莲淑一路“欣赏”。
张三那不争气的肚皮已经咕噜噜抗议了好长时间,莲淑终于带他到了一家小店。
二人刚一进店,老板娘就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不用老板娘介绍,经常来此光顾的莲淑随口几句就点好了餐。
片刻功夫,两碗热腾腾的米粉就端了上来,被米粉的香味一刺激,张三立时顾不上矜持,抄起筷子呼噜噜就干掉了一整碗,愣是将对面的莲淑惊得筷子都险些掉下!
一口气消灭了五碗,张三这才放下筷子,又喝了几口鲜香诱人肉汤,然后摸摸肚子,很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看向莲淑尴尬一笑。
吃过之后,莲淑本要带他去附近几处景点逛逛,张三看看天色已晚,加上孙兴国一个人还在店里,所以便婉拒了她的好意。于是,二人从夜市直接返回,一路上有说有笑。
涉世未深的莲淑姑娘,显然对这个英俊帅气的小哥哥很感兴趣,一路上问题一个接一个,令张三实难招架。
因为他的一些事情,实在不方便向莲淑透露,所以一直勉强应付,好容易捱到了烤鸡店,张三这才长出了口气。
等二人回到烤鸡店,孙兴国已经关好了店门,正在路边候着他俩,张三很自觉地骑上了他那辆专属的三轮车。
……
孙兴国驾车载着莲淑,先行回家去了。张三独自蹬了一路三轮,回来时已经浑身是汗。他进屋跟父女俩打了声招呼,便去洗漱间冲凉去了。
等张三洗完出来,正要上楼去的莲淑一转身,冲着他甜甜一笑:“张大哥,你们俩忙活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去做功课了。”
说罢,莲淑又冲靠在沙发上的孙兴国打过招呼,这才噔噔磴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莲淑一上楼,孙兴国摇着的手还没落下来,脸上笑嘻嘻的模样已经不见了,转瞬就换成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甚至张三轻轻走到他跟前坐下,他都没注意到。
“孙老板,你有心事?”张三试探着问了一句。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孙兴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摇头晃脑叹息连连,牙花子嘬得直响。
张三克制住想笑的冲动,耐心等着孙兴国开口。但奇怪的是,孙兴国叹息了一阵,抬眼望着张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纠结了半晌就是没有开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没什么事,你去休息吧。”孙兴国烦躁地摆了摆手,一起身便进了自己的屋。
张三楞了一下,转瞬一想既然对方不愿开口,那也没办法再多问,晒然一笑也转身回了房间。
他的房间在一楼,房间虽然不大,但被莲淑收拾地极为干净舒爽,被褥铺盖崭新,桌凳家具齐全。
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下,张三还没什么睡意,就开始琢磨自己的事。
平心而论,张三觉得孙兴国给出的考验不算过分,但对一个刚来此地的外乡人来说,要想从黎大勇那些地头蛇手里抢到市场的控制权,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三之前的坎坷遭遇,令他经历过无数凶险,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几次,无论是身手反应和还是心智谋略,都经过了实实在在的淬炼。
但是他也有短板,那就是经验不足。市井中那些地痞流氓如何行事,他以前只在监狱中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听过一些,至于里面的种种门道,他却知之甚少。
不管是哪个领域,想要取得一定的成绩,就必须先了解这个领域诸多规则,市井街头也是一样。
张三很清楚这一点,在他看来,这些该做的功课必须要做细做实,如果情况都没了解清楚就冒冒失失动手,他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半年时间应该绰绰有余,我得花点儿时间,把各方面的情况都掌握清楚,如此才能有的放矢不走弯路,争取让孙老板满意……”
这两日,张三考虑的不仅是如何完成这件事,他想得更多更深,孙兴国为什么出了这样一道题?他想看到的,是用怎样一种方式去完成这件事呢?
换位思考之后,张三差不多把握到了孙兴国的心思,完成任务并不是目的,得到孙老板的认可才是!
正想得入神,门外忽然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张三侧耳一听,发觉来人已经到了门口,转念就想到了孙兴国方才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喂,你睡了么?”
张三刚从床上坐起,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孙兴国压低了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听到孙兴国做贼般的轻声细语,张三便下意识没有高声开口,匆匆过去开了门。
孙兴国微胖的身体倒挺灵活,门一开就滋溜一下钻进了屋,接着他轻轻把门关上,拽着张三到了床边。
“孙老板,你这是……”张三知道他一定有事,很可能就是刚才那欲言又止的事。
而且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恐怕是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当然,这里指的“外人”,应该是老孙的女儿莲淑姑娘。
孙兴国罕见地老脸一红,犹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开口:“额……是,是有点事……”
“你说,要我干点什么?”张三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但又摸不着情况,想了想直接表态道。
“嗯……是这样,我想交给你一个任务,这件事嘛,事关重大,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对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孙兴国眉头往一堆蹙了蹙,面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神色,低声开口。
“任务?是……比较特殊的那种?”张三见他神情有异,表情露出疑惑的同时,心头倏然一惊。
“对,就是特殊的任务!你听着……新隆市场有间大河肉铺,老板是个黑矬子,有没有印象?”孙兴国凑到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
“大河……肉铺?哦……想起来了,是不是左排刚进去第五家?”张三在脑中仔细搜索片刻,很快想起这家店来。
“对对,就是这家!那个黑矬子老板,跟我……以前有些过节,但是我又不方便出手,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收拾他!”孙兴国说话的同时,胖脸上很同步地闪过一丝愤恨。
“嘶,这……好,我去!”张三听闻,表情一滞,面色不断变幻,最后眼中厉色一闪,语气坚定地说道。
“嗯,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孙兴国郑重地道。
“你把住址告诉我,今晚我就去结果了他!”张三缓息了片刻,倏然站起,面色冷厉,目中更有寒芒一闪。
“额……先坐下,先坐下,你理解错了,不是让你去杀人,给他点教训就行。”
张三猛然一站起,无形中露出凶相,把孙兴国惊了一跳,接着连连摆手。
“不是杀人?那是……”张三也是一愣,气势也随之消散,有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三很自然的认为孙兴国和孟向阳是同一类人,对方又顺着他的话,将这件事称之为“任务”,便误以为孙兴国向要肉铺老板的性命。
刚才他正躺在床上琢磨那件任务,以及如何才能让孙老板满意的事情,脑子里的思绪还没转换过来,孙兴国就偷摸进了屋。
并且刚才那一瞬,他甚至想到了,这很可能是对方对自己的又一个考验,所以几乎没有犹豫,便一口答应。
孙兴国被张三那句杀气腾腾的话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整理了一下情绪,忙解释道:“那家伙住在……记下了吗?我要你去狠狠揍他一顿,基本上揍到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的那种程度,但别伤了性命。
哦还有,我记得那家伙嘴里镶了几颗金牙,顺便给我掰下来一颗,揍他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记住了吗?”
张三眉头皱起,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但只沉默了片刻,就迎上孙兴国期待的目光,回应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
深夜,一轮弦月如钩,落下满地清霜。
西贡城郊,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着,河上有座小石桥连通两岸,四下里一片寂静。
一个人从夜色中匆匆行来,走上了石桥驻足停下,望着桥头对面那一排排民居院落,静默不语。
片刻,这人警惕地左右望了望,发现周遭并无人影,朝着那排民居的方向,疾速飞掠而去。
夜色中突兀出现的这名潜行者,正是奉命前来揍人的张三!
张三按照孙兴国给的地址,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城郊,终于达到了目的地。
他到了一个小院前,接着月色仔细看了看门牌,然后左右环顾一下,发现四下无人,于是轻身一纵,直接上了墙头。
刚跳进院子,张三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肉腥味,心说这回一准没错,今晚要揍的对象就住这里。
此时,夜色正浓。
张三蹑手蹑脚穿过院子到了屋前,站在门外仔细一听,屋里的阵阵鼾声清晰入耳。
“哼,这倒好,省得我费劲找人……”他捏了下鼻子,轻哼一声,心里暗自嘀咕。
轻轻一推,外屋的门没锁,张三闪身进去,顺着鼾声很轻松就寻到了卧室。
借着月色瞅了瞅床上睡得正香的那位,张三怕揍错了人,还特意凑到近前仔细看了看。
床上酣睡的家伙,果真是一张黑不溜秋的脸膛,待看清楚之后,张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两只手握在一起,指节咯咯响动。
他刚准备动手,忽然又停了下来,眉头轻轻一皱,又悄悄退了出去。
孙兴国临行前叮嘱过,揍人的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此时正值夏季,这位睡觉时门窗大开,待会儿挨揍时呜呼哀嚎,必定会惊动了邻里,得想办法堵住他的嘴。
“老兄,可别怪我手狠,怪就怪你得罪了孙老板!”二次站到床前时,张三手里多了条毛巾,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脸上狠厉之色一闪,瞬间动手!
一阵乒乒乓乓的剧烈声响瞬间响起,夹杂着呜呜嗷嗷的闷哼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惹得附近犬吠声不断。
再看床上这位,嘴里被塞了毛巾,转瞬间便被揍得蒙头转向神智恍惚,挣扎着晃了两晃,便窟嗵一声从床上栽下来,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挨揍的这位,还处在眩晕状态时,张三已经蹲了下来,铁钳般的大手在他脸颊上猛然一掐,接着微弱的月色往他嘴里仔细一瞧,另只手便迅速探了进去。
“噢噢,啊……”
一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凭空而起,那声音还在夜空中回荡之际,张三已经化作一道黑影,从院墙上飞快跃出,将墙头上一只野猫惊得“喵呜”一声,直接窜上了屋顶。
张三落地后飞快地左右一望,然后如狸猫般猛然窜去,几个起伏就消失在了石桥那头。
……
孙兴国惬意地躺在竹椅上,手中端着茶壶,目光时不时朝门口看去,面露期待。
正这时,虚掩着的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身而入,孙兴国眼睛一亮,将茶壶放下,瞬间坐了起来。
“怎么样……得手了吗?”
回答他的是“咯噔”的一声,孙兴国低头一瞅身旁的矮桌,桌上赫然多了一颗黄灿灿的金牙。
金牙上带着丝丝血迹,尾端似乎还沾着那么一点肉丝,脸色瞬间变化,眉开眼笑的同时,向张三竖起了拇指。
“幸不辱命,金牙给你拔下来了……”张三端起茶壶灌了几口,平复了片刻,这才呼呼带喘地开口。
“揍得……狠不狠?”孙兴国将带血的金牙捏在手中瞧了瞧,缓缓点了点头,又看向张三,眉毛一挑开口问道。
“按你所说,至少得躺半个月。”张三没有犹豫,直接答道,语气颇为自信。
“嗯……好,好啊,嘿嘿嘿!噢,嘘……”孙兴国乐得一拍大腿,满脸堆笑,刚笑出声来又赶紧一捂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楼上,然后一推张三,又指向房间。
张三会意一笑,转身便进了屋。
“奇怪,怎么感觉孙老板刚才笑得有些阴险……那个黑矬子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他呢?”
完成了这个“特殊任务”后,张三再次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就在张三暗自思索的同时,孙兴国进屋后,先将那颗金牙小心地用纸包起来揣到兜里,然后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
转了几圈后,他又趴在门缝上听了听,确定张三已经睡下,这才轻轻将门锁上,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孙兴国说的是越南话,要是翻译过来的话,大致意思就是这样:
“阿梅啊,是我啊。你别哭,别哭嘛……老子已经帮你出了气,那个死鬼被揍了个半死。
我还让人拔了他一颗牙,我明儿给你送去,乖乖听话,别哭了哦,老子最近有点忙,有空一定去找你,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