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他的反应,柳警官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人家让你坐,并不表示你就真的可以坐!人家可以客气,但你可千万不能不客气!
张三此时的犯人身份,对面的柳警官,那就是盖在他头上的一片天,想让你滋润你就能过得滋润,想让难过你就得忍受无尽的痛苦,在监狱中就是如此。
地位上的不平等,其实就决定了各自不同的态度,就好比平头百姓见了身居高位的官员,领导可以高高在上、威势逼人,也可以没有架子,亲切和蔼。
但无论哪种情况下,你都要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因为人一旦久居高位,自然而然就会养成一股不容许位卑之人与其平等而处的气势。
尊高之人之所以威严,之所以被人敬畏,其重点便是因为距离。高高在上,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心思琢磨不透,便有了威严。
在这个世界上,高低尊卑无处不在。所以,柳警官坐,他便不能坐。这个道理,张三还是明白的。
他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弯腰站在桌前一副卑微惶恐的样子,很快将那道几何题解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
柳警官对他的表现显然是满意的,接过牛皮本子低头一看,心中赞许更胜。
“这个张三不错啊,字写得刚劲有力,比我那爬虫般的臭字可强多了。哎呀,他这解题的方法看着挺简单呐,怎么我想了半晚上就是想不到呢?这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吧,不对,顶多三分钟,嗯,不错不错……”
柳警官拿着本子两指不由弹动几下,嘴里发出轻微的啧啧声,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张三说道。
“张三啊,你很不错!”
“柳警官,您谬赞了。”
张三搓了搓手,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我得谢谢你啊,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跟我提,号子里的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要求,举手之劳而已,能给您帮的上忙,是我的荣幸!”
一记马屁恰合时宜的送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柳警官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脸上露出一股耐人寻味的表情。
“行,那回去吧。”
柳警官起身跟着他一同到了号房门口,关门前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肩头上轻拍了一下,便转身大摇大摆走了。
张三回到牢房,拿起刷子准备接着干活。这时,华哥从铺上坐起,将他叫住。
“小子,柳警官刚才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问了几句话而已。”
“问话?问的什么话?”华哥表情微微一变,眼光闪烁几下问道。
张三微微一皱眉,心想问什么关你屁事!不过嘴上却依旧回答道:“问了问我的情况。”
“有没有问其他的?”华哥似乎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
“没有。”
“你老实说,有没有跟柳警官说什么不该说的?”华哥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没有。”张三始终面无表情。
华哥走到张三近前,突然一把薅住他衣领,语气阴森的说道:“有句话叫做祸从口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可千万不要说,要不然……嘿嘿,明白么?”
张三缓缓将华哥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挪开,毫不畏惧眼睛盯着华哥,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不等华哥多说,便转身继续干活了。
“哼,算你识相!你给我小心点……”
华哥扔下一句狠话,转身回到铺子上,马六立刻凑上来,趴在他耳旁不知嘀咕着什么。
不知马六说了些什么,华哥看着蹲在那干活的张三,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来。
其实,从一开始华哥就觉得张三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懦弱,想起方才跟张三对视的刹那,华哥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但又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马六过来一说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心里一直在苦苦思索。
……
从这天起,柳警官隔三差五就将张三叫去帮他做题,当然,那些题都是他儿子学校布置的作业。
柳警官说起来也是读过些书的,不过年纪一大,以前上学时肚子里那点存货早就还给了老师。
这柳警官是个好面子的人,尤其在儿子面前。
以前儿子读初中时候,有那不会做的题问他,他还基本能应付,等上了高中,柳警官那点能耐就不够瞧了,他儿子不会做的题,他老子也不会!
但在自己儿子面前,为了维护良好形象,柳警官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教导他儿子说:
“直接帮你做出来,就让你失去了思考的过程,这样不好。所以啊,不会做的题,自己要先思考,一天不行就两天,最后实在不行,爸再给你讲。”
柳警官不动声色地使出一招缓兵之计,然后偷偷将自己不会的用本儿抄下来,本来打算到监狱来找其他狱警帮忙,不过他这帮同僚收拾犯人可以,做题可有点难为他们。
后来一个狱警告诉他,新来了个大学生,可以找他试试,柳警官一打听,刚好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于是这才找上了张三。
张三心思聪慧,一眼就瞧出柳警官的“需求”,所以他每次都将解析写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还在下面还标注出分析点和解题思路,详细程度比学校老师的教案都差不了多少。
柳警官对张三的水平极为叹服,后来他也不客气,什么语文英语、物理化学,各科的题都抄了来。张三那是来者不拒,俨然隔空成了柳警官儿子的“补习老师”。
这天,柳警官又来找张三,一进牢房看见张三和老侯正蹲在那儿洗衣服,盆里的囚服显然不止两件。
柳警官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在号房中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华哥身上。被顶头上司冷眼一看,华哥心头微颤,赶紧搓了搓手满脸堆笑,从铺子上蹦下来,垂手站在当场。
“从今天开始,谁的衣服谁自己洗,要是被我发现让别人洗的,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柳警官目光盯在华哥身上,等着他表态。
“都听见没有?以后都他妈的自己洗。哎呀,快放下快放下,不能老让你俩帮着洗啊,大家都会过意不去的!”
别看华哥在号房里作威作福,在柳警官面前,他是丝毫不敢放肆的,听完训话赶紧装摸做样起来。
柳警官轻哼一声,再没言语,看了张三一眼,目光明显透露出善意来,张三会意,立刻收拾一下跟他走了。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时,华哥将手里抓着的囚服狠狠摔在地上,胸口起伏几下,目中露出狠厉之色,向马六和石头一使眼色,二人立刻就凑到近前。
“柳警官这也是出于好意……不过,华哥必定会认为是我背地里告了状,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想法子对付我,有柳警官在这杵着,他应该不敢太明目张胆,但得防着他使阴招。看来对付华哥,得早做打算了,毕竟暗箭难防啊!”
张三很快想清了其中利弊,心中暗自盘算着。
……
监狱中的生活十分枯燥乏味。半个多月来,张三一直在认真的进行“劳动改造”,白天是加工厂的活,晚上是号房里的活。
“多干活也是好事,就当是磨练心性了。”每当干活时心中升起烦躁之意时,他就这样告诫自己。
张三身体素质极佳,所以活虽然多,但他依旧每天精神奕奕,丝毫瞧不出乏累的迹象。
在加工场,他已经不再光干刷漆的轻松活了,除了一些特殊机械的操作,其他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基本都干过,像搬运、打磨、切割这样的活,他干起来都很顺手。
“再加几根吧。”
“小家伙,你悠着点。”
“没问题的,来!”
一旁两名年长些的犯人又抬了几根切割好的长木板,同时一叫劲,架到了张三肩上。
“行了行了,小心累死你个兔崽子。”其中一人笑骂着,朝他背上拍了一把,张三回头冲他笑笑,扛起板材就走。
这些板材要从从材料区送去加工区,像这种轻便的材料,一般都是犯人们靠人力运送,那些宽大沉重的大块木材,就要用机械运送了。
其实,扛板子这种活,这里没几个人愿意干。不过比起刷漆,张三更愿意扛板子,这种体力活可以很好的锻炼肢体力量。
因为师傅曾告诉他,当速度和力量达到均衡时,他的实力会有显著的提升,张三一直将师傅说的这话牢记在心。
材料区和加工区离得很近,几步路就到。
厂区的一侧,是一座很大的蓄水池。呼河监狱地处大兴安岭,因生活用水所需,在建设初期就修建了这座蓄水池,以供应监狱中所有人的用水。
这座蓄水池很深很大,面上加盖了顶层,只在角落处留了一个维修用的四方形的孔道。
张三扛着一堆板子,正要送去加工区,走到半路上,目光一瞥看到了几名工人在蓄水池那儿忙活。
他们在对蓄水池进行维护,四五个人围在那边,其中一人背了工具正顺着打开了盖的孔道一点一点往下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