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带人走后，李霸道瞅瞅鼻青脸肿的一众手下，脑中回荡着那些惹不起的道上兄弟临走前扔下的话，泪眼婆娑，委屈得像个孩子，有种平白无故被雷劈到的感觉：“老子又没得罪你们，凭什么呀？！”
西贡城里除了三大黑帮势力之外，还盘踞着许多城狐社鼠，这些人就好像城市里的癣疥，整日里游手好闲，基本上就是干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勾当，偶尔也会铤而走险，做上一两起打闷棍套白狼的买卖。
这些城狐社鼠的无处不在，所犯的事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当地警局对这些家伙的存在心知肚明。对警察来说，每个月就领那么点儿薪水，没必要给自己多找麻烦，况且从这些人身上也能刮点油水。所以时间久了，警察不说跟他们沆瀣一气吧，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说白了，这些人的存在危害性不大，伤害性嘛……也不大。警察都不理会，近几年只顾着闷声发大财的三大势力更不会理会了。其实，这些城狐社鼠也懂得生存之道，对警察是奉迎贿赂，对黑帮势力则是敬而远之，得罪不起就躲着呗。
真正的黑帮人士，对这些没什么大能耐，只能在家门口抖威风，欺压街坊邻里家伙是压根瞧不上眼的，有能耐有志向的，早去大江大河里翻腾了，没本事的才会干这种事。
在他们看来，在乡里乡亲面前坏了名声，让人背地里戳脊梁骨，是非常愚蠢的。
前些天，张三对手下这帮人的战斗力有些担忧，想要找机会练练兵，但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方法，于是就在闲谈中跟老郑提起了这事。老郑当时没说什么，苦思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拿出了个方案。
老郑当时洋洋洒洒深入浅出说了很大一通：“练兵这事很有必要，平时不苦练，战时必定拉跨。咱们现在身处多事之地，跟鳄鱼帮双雄会常有摩擦，这帮小子自然能在战斗中得到淬炼。
不过，咱们现在立足未稳，跟其他两方势力的冲突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能闹得太大。上回收拾了吴横，已经得罪了阮氏兄弟，最近得把地盘先稳固下来，而且我们图谋的那件事……也需要暗中准备，目前来看，实在不宜多启战端，但是练兵的话，小打小闹又效果甚微。
所以我就想啊，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影响大局，又能让这帮小子得到充分的锻炼。昨晚跟老六闲扯而来几句，我突然茅塞顿开，终于想到个好主意。
想必你也知道，西贡城里大大小小的犄角旮旯，藏着不少地痞流氓街溜子，诸如黎大勇吴老二之类，这些货尽干坏事啊，虽然不大做那些耸人听闻的大案，但平日里干的那些事，也是惹得街坊邻里怨声四起。
这些城狐社鼠，不就是咱们练兵的好靶子吗？拿他们练手，一是没什么后患，我仔细查问过了，鳄鱼帮和双雄会，包括咱们，都瞧不起这些家伙，跟他们没什么往来，所以咱们就可以随意摆布，不必有什么顾虑。
其二嘛，咱的人手仍是个问题，这些窝在阴沟下水道的地老鼠里边，或许也能发掘出几个可用的人才，借着练兵的机会，如果有看上眼的，可以示之以威许之以利，划拉过来壮大队伍。
还有一点，我觉得这点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这跟我以前给人洗脑有些类似。要控制一个人的思想，首先你要让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能占住理儿，能站在道德或者道义的高点。
比方说，今天收拾个拐带妇女儿童的人贩子，明天痛揍个骗了老人棺材本的家伙，后天又端了一窝制假贩假的无良商贩。时间长了，建立在基本是非观念上的那种振奋人心的精神力量，就能慢慢给他们激发出来。
精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一旦他们的潜意识中产生了思维惯性，一次次的认为你让做的事情都是对的，他们就会拼尽全力无所畏惧，重要的是，以后你再让他们干什么，有些人甚至都不会去思考。
说得夸张一点，以后就算你让他去揍他老爸，只要告诉他一声，你老爸是个混蛋，他都不带犹豫的。到那时候，才是军心可用啊！”
听老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张三听了老郑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说理，竟有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感觉，怔怔地咀嚼回味了良久，才感慨万千地默默道出一句：“得老郑者，得天下啊！”
结束了与老郑的谈话，张三当机立断，把练兵之事拍板定下，至于收集情报的工作，则交给了老郑。不过老郑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得力的手下——大头。
大头自从加入进来，跟老郑接触之后，很快就被其儒雅睿智的风采所折服，加之大头交际甚广，什么犄角旮旯都能揪出来能搭上话的“熟人”，所以老郑居中调度分析研判，大头就负责情报搜集。
老郑这人很精细，把每次需要定点打击的目标人物的情况都会事先准备好：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住什么地方，社会关系如何，干了哪些坏事，苦主是谁谁谁，等等这些信息整得十分详实，都快赶上古代锦衣卫的效率了。
张三要做的事就简单多了：领着手下去揍人！
这些城狐社鼠中不乏一些心狠手辣的狠茬子，但是有张三亲自压阵，还没遇上打不服的。同时，为了避免搞出乱子，他跟手下这班人约法三章，定下了“不动家伙只动手，不抢东西只揍人的规矩”。
这段时间，西贡城里那些城狐社鼠人人自危，无论是平时多么嚣张跋扈的家伙，如今提起这支突兀冒出的“纠风执纪揍人队”，都是谈之变色畏之如虎。
……
夕阳西下，余晖似雾。
到了黄昏时分，燥热的感觉才渐渐散去，落日余晖洒下来，放眼望去一片烟红。
西贡城西郊外有一处小河湾，这里比城里更显清凉一些，水中遍植绿荷，岸边垂柳依依，远处有几叶轻舟正行于水面，采莲的少女赤足挽袖动作轻盈。
张三在岸边一颗歪脖柳树盘绕虬结的粗根上坐着，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悠悠出神。
今日他领着人出城办事，收拾了一伙在码头上欺行霸市的地痞，办完了事往回走时，正好途经这个河湾，见这里景色迷人，忽然来了兴致，便将手下打发回去，一个人欣赏静静地欣赏起河边的风光。
正在河边吹着小风看着美景时，忽然一个手下去而复返，急匆匆跑了过来，一问方知原来是少杰找他有事。
张三站起身拍拍土问道：“没说什么事吗？”
“没说，只说是有件要紧事。”手下也知之不详，老实答道。
“知道了，你回吧，我过去一趟。”打发走了手下，张三不禁开始琢磨，这段时间一直在稳固实力，并没有给少杰安排什么，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呢？
月上柳梢时，张三到市场跟少杰见了面，寒暄两句后，少杰道出了原委：是有人找他，但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女孩儿——莲淑！
别过孙兴国父女后，张三一直没在跟他们联系过，他知道孙兴国不想再涉足江湖，只想跟女儿过安稳的日子，所以就刻意跟他们保持着距离。
莲淑是在新隆市场偶然碰上少杰的，她一看见海产店的年轻老板，就忽然想起他跟张三认识，于是便让少杰给传话，说是找张三有急事。
少杰不明所以，只是把莲淑当时说的话和她的表情神态对张三详加描述了一番，张三听完，眉宇间立时就浮现出一抹忧虑之色。
根据少杰的描述，莲淑是下午那阵到市场找上了他，神情低落眼眶泛红，看起来有些委屈无助，也没说具体什么事，只让少杰传话给张三：让他回家一趟。
莲淑所指的家，当然是自个儿家，或许在莲淑心底，已经把张三当成了自家人。
问明了事情，张三忧心忡忡，别过少杰便匆匆向孙兴国家赶去。
对孙兴国父女，张三一直心存感激，尤其是莲淑，他更是当妹妹一样看待，莲淑的事那可不就自己的事么？
张三一路马不停蹄，很快就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前，直接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坐着，胖脸上愁云密布的孙兴国，左右一瞅却没见莲淑的影子。
孙兴国见张三突然出现，神情有些惊愕，稍稍迟楞了片刻，才激动地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这段怎么样，事情都顺利吧？”
张三把自己目前的状况简单介绍一番，话锋一转问道：“莲淑说家里出了事，让我回来一趟，到底是怎么回事，莲淑人呢？”
张三一发问，孙兴国那两道愁眉又蹙了起来，又是拍大腿又是嘬着牙花子，便秘一般晃了半天脑袋，可就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三仔细观察着孙兴国那复杂表情，苦涩、纠结、焦急、忧虑、惭愧、后悔，种种情绪在那张胖脸上交织在一起，令张三瞪眼瞅了半晌，也没摸着一点儿头脑。
张三心念一转，轻声细语地又问了一句：“莲淑她在自个儿房里吧，要不我找她问问？”
“那……那好吧，待会你劝劝他，顺便说点儿好话，唉，这丫头，这回整得我真是没辙了！”孙兴国咧了咧嘴，犹豫地道。
听了孙兴国没头没尾的话，张三不禁满脑子问号：“劝劝？说好话？这是怎么个情况？”
张三刚站起身，正要上楼去找莲淑问个明白，蹬蹬蹬的声音响起，楼梯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莲淑听到底下有动静自行下楼来了。
莲淑看到张三，柳眉一弯，甜甜一笑道：“张大哥，你来了。”转瞬又把俏脸一沉，狠狠剜了孙兴国一眼。
看着莲淑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径直从面前走过，拉着张三就坐到了沙发那头，孙兴国面色一僵，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张三察言观色，把父女俩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恍然：“哦，看来应该不太严重，原来是父女俩闹别扭了，就是不知因为什么。”
被莲淑拉着走过去时，张三趁机向孙兴国递了个眼神以示安慰，孙兴国表情讪讪，慢吞吞又坐下了。
张三瞟了一眼一旁如坐针毡的孙兴国，也不絮叨，直接问道：“莲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又跟孙老板又拌嘴了？”
听了这话，莲淑柳眉一挑，俏脸生寒，斜睨了孙兴国一眼，接着眼圈微红，怨愤地道：“哼，你问他，都是他干的好事！”
张三不禁望了孙兴国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心思快速转动：“看样子是孙老板做了错事，把莲淑给气坏了。而且事情应该挺严重，哎呀！难道……难道是，孙老板偷女人的事发了？！”
此时，张三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上回把孙兴国当贼追了一路，撞破了他跟那个女人鬼混的事，不由地心虚起来。
孙老板外面有女人的事他早就知道，但他要给老孙保密，这事儿可一直瞒着莲淑，如今老孙东窗事发，莲淑若是知道他知情不报，岂不是要把他也当成帮凶？
张三有些不敢直视莲淑饱含着怨愤，又带着几分凄苦的眼神，心虚的咽了口吐沫，目光瞟向孙兴国，故作镇定地问道：“孙老板，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莲淑生气了？”
“这事，这事，实在是惭愧，惭愧啊！这老毛病，唉……”孙兴国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
张三一听这话，又一看孙新国的表情，心中大惊道：“完了，看来真被我猜中了！这可怎么办？”
他正焦急地思索如何帮老孙开脱，同时别把自己知情不报的事扯出来，额头上细汗都渗了出来。
正这时，莲淑霍地一下站起，冲着孙兴国吼道：“今天张大哥刚好在，他也不是外人。你做下那等冒失糊涂的事，还害怕丢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要是不说，我来帮你说！”
莲淑小嘴一张，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一阵扫射，不光把孙兴国说得无地自容，就连张三都觉得肚子里那颗小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孙兴国低头不语，张三作为和事佬，就不得不开口了：“莲淑啊，你先冷静一下，这种事……其实，说起来嘛，可能也是情有可原，你先坐下来，咱们心平气和地讲，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嘛。”
莲淑扑簌簌落泪，呜咽道：“他做了错事，还死不悔改，我怎么冷静啊，我现在都没脸去学校了！呜呜呜……张大哥，你帮我评评理。”
张三暗道：“这种事怎么评理？这可太难为我了，老郑那家伙要在的话，说不定有办法……”
张三抑住心慌，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劝慰道：“莲淑，你先别哭，事情总能解决的，别哭了啊。”
莲淑哭得很委屈，张三一边宽慰她，一边使劲儿向孙兴国递眼色，那意思你得当机立断，快点表态啊。
孙兴国脸颊抽搐了几下，霍然站起，胸口鼓鼓着运了半天气，像是下了什么决断，重重开口道：
“唉，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戏弄那小子，害得他摔断了腿，也不该……强加干涉，阻拦你们在一起！乖女儿啊，你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
“嘎嘣”
张三猛地一扭头，脖子发出一声脆响，满脸惊愕表情：“怎么个情况？难道不是孙老板偷人？谁摔断腿了？莲淑有男朋友了？”
莲淑抬起头，拭了拭泪痕，不放心地问道：“你不是骗我？”
孙兴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道：“我……我说话算数，不骗你！”
张三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女俩，弱弱地问了一句：“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莲淑仔细盯着孙兴国看了半晌，看出来他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对张三解释道：
“你还记得明哲吧，就是上次跟我们一起去沙北村支教的那个男生。”
“啊，想起来了，瘦瘦的戴个眼镜儿。”张三接口道。
莲淑露出一抹娇羞，道：“嗯，就是他。那次支教回来，他……他就喜欢上我了，刚开始我不喜欢他，后来……后来发现他还挺不错的，对人家也是真心的，然后我就……就同意跟他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张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感情是莲淑谈了个男朋友，孙老板却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张三瞄了一眼仰头望天状若失神的孙兴国，耳中又传来莲淑清脆的声音：
“前些天，我带明哲回家来，想让他跟老爸见一面，谁知老爸他一点也不讲理，明哲还没进门，就被他轰出去了。这还不算，第二天他还跑去找明哲的麻烦，逼他从桥上跳下去，把腿给摔断了，你说他可恶不可恶？哪有这种人呐？”
张三嘴角抽搐了两下，望向孙兴国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了，心道：“孙老板这人可真够狠的，不答应就不答应呗，也不至于逼人跳桥啊。唉，跳桥又不是跳楼，怎么还把腿给摔断了？”
孙兴国被张三古怪的眼神儿一瞅，脸颊颤了几下，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那天我只是戏弄一下那小子，哪有逼他啊？”
接着，孙兴国长叹一声，露出天下所有父母脸上都曾出现过的无奈表情，对张三道：
“唉，我也是为莲淑好，那小子瘦得跟竹竿一样，有什么本事保护我女儿？找男朋友起码得找个身体强壮的，像你这样的还差不多。
我打眼就看不上他，现在那帮小兔崽子追女孩儿，一个个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大献殷勤其心叵测啊，我家莲淑单纯，我怕他被那小子给骗了，就背着她去会了会那小子。
你知道我这人爱开玩笑，那天刚好在桥上，我就跟他说，你敢从这儿跳下去，老子就相信你真喜欢我家莲淑，一句玩笑嘛，谁料那小子想都没想，嗖一下就蹿下去了。
桥底下水不深，跳下去也淹不死，但该着他倒霉，碰上块礁石，就把腿给磕断了，你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这也不能全怪我吧，那小子做事不过脑子，自己也有责任不是？
就因为这事，莲淑跟我大吵大闹，本来我都想着不管了，让他俩处去吧。你知道那小子有多可恶？医院没躺几天就蹦跶起来，跟他妈故意炫耀似的，见天儿拄着个拐来找莲淑，也不到家来，就在路口那儿杵着，见了老子也没个问候话。
我越想越来气，又找他谈了一回，明确告诉他以后远离莲淑，估计是看我态度强硬，这小子当场就服软了，还装模作样掉了几滴英雄泪。
这下可好，这小子是消停了，莲淑又不干了，回来这顿闹腾啊，把我骂个狗血喷头，里外不是人。唉，你说我这当爹的，苦不苦吧！”
只看此时孙兴国惆怅落寞凄苦的表情，绝对让人大掬一把同情之泪，但听了整件事的经过，张三硬是把难忍的笑意憋成了几声重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