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莱居走出时，张三当仁不让走在最前，老郑和小勇随行左右，后面则跟着那些杂牌军。
一行人呼呼啦啦，走在午夜的街头，偶尔遇上那匆匆归家的行人，以及街边正忙活着关张的店家，纷纷投来几眼畏惧又好奇的目光。
刚抖完了威风，这些人大都是一副扬眉吐气精神振奋的样子，顾盼之际尽显得意。
出来混其实讲究两个字：一曰豪，豪放不羁豪气干云的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二曰横，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的横，说不听就打打不服就杀的横。
刚跟了这个新老大，想要豪起来现在还没那条件，这是客观现实，他们心知肚明，所以没什么不满；不过跟着这个老大却能横起来，令他们大为鼓舞。
张三甫一上任，就选择拿吴横开刀，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因为他们知道吴横的靠山是双雄会，吴横只不过是个酒楼老板，哪怕他以前快刀的名号很唬人，收拾了他并不打紧。
但是阮氏兄弟并不好惹，这个新老大一上来就敢跟阮氏兄弟叫板，只要不是个愣头青二百五，就说明他有能耐和底气，不惧怕阮氏兄弟。
跟着这样的老大，前途看来一片光明啊！经此一事，这些以前大都在各自老大手底下混得不得志的家伙，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斗志开始在胸中酝酿。
……
骡马街，依然是一片脏乱。
道路两旁是高矮不一的店铺民房，许多小贩的摊子都摆到了路中央，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更显拥挤，地上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刺口鼻。
时值正午，烈日炎炎，摆摊的小贩无精打采地坐在树荫屋檐下，偶尔有气无力的叫卖两声。饭馆里，吱扭扭作响的吊扇下，几个赤裸着上身的闲汉就这小菜正在慢悠悠畅饮。
斜对着饭馆的街对面有一间按摩店，半开着的门扉旁，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这女人满身脂粉气，从略显臃肿的腰身可以看得出，她的年纪已经不小。
此时，这女人正在刺一件十字绣，似乎手法有些生疏，一针一线的很是小心。饭馆里喝酒的闲汉时不时往对面瞟几眼，目光流连在女人丰腴的胸部和裸露的大腿上，表情极尽猥琐。
骡马街上从事皮肉生意的女人不在少数，按摩店的女人就是其中之一，西贡城里那些年轻漂亮的莺燕都在高档的风月场中，生活在骡马街这等脏乱地方的全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女人。
这些身无长技的女人，生活得很乏味，除了笑脸接客挣那几个辛苦钱，剩下的时间她们几乎无可事事。人要没事干了就闲得慌，所有她们大都会给自己找个事做，以打发闲极无聊的时间。
如此炎热的午后，街上竟急匆匆走来一群人。脚步声传来时，正在饭馆里喝酒的闲汉不约而同地打眼望去，就见头前一个青年迈着稳健的步伐，睥睨之际凛凛生威。
青年身后跟了十几号人，有的嘴角噙着冷笑，有的面色冷峻狠厉，有的正把袖子挽起，炫耀似地露出粗壮结实的二头肌，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
按摩店里正在刺绣的半老徐娘闻声抬头望了一眼，正看到为首那青年的容颜，忍不住便是一呆，竟有片刻的失神：“这小伙子长得可真带劲，眉清目秀英气逼人，身姿挺拔肌肉紧实，真是……哎呦！”
原来，那女人被青年的“美色”所吸引，痴痴望着时，一个不留神，竟被针扎了手。指尖溢出了一点殷红，她赶紧把手指吮进嘴里，目光又瞟了出去，涂满脂粉的脸上，竟罕见地浮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张三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走在骡马街上，尽管烈日炎炎，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但他们看起来生龙活虎，没有半分高温暴晒下蔫吧的感觉。
正走着，一名手下快赶两步，抬手一指道：“三哥，就是前面，他们一共有八个人，这会儿应该都在！”
张三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小店，门口停着几辆摩托车，店门开着，里面依稀有喧嚣吵闹的声音传出。
张三一回身，对手下众人吩咐道：“他们只有八个人，咱们也出八个，还是老规矩，只动拳脚不动家伙，不抢东西只揍人，明白没有？”
“明白！”
回答的声音齐刷刷的，气势很是雄壮。张三满意的点点头，点手指了几人：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现在就给我上！”
一声令下，手下这帮人就像刚放出笼子的猛兽，呼啦一下朝前冲去，除了那几个被点名留下的，面上颇有几分遗憾之色。
派出的八个人如狼似虎般冲进了小店，张三跟其他几个则慢悠悠走在后面。
几人到了店门口停下脚步，一个很有眼色的家伙从路旁小贩那里抄来一把凳子，往树荫下一放，谄媚道：“三哥，您坐着。”
张三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大喇喇坐下，尔后翘起了二郎腿，看上去很是悠闲，几名手下就在他身侧站立，兴奋地朝店里望去。
“你们干什么？”
“哎呦，敢打老子，你们找死！”
“叫人，快叫人！”
此时，店里面已经乒乒乓乓乱作一团，张三派出的八名手下，冲进去后一句废话也没有，抓住人就揍，把里面那些人整得有些蒙圈。
一个家伙看得清清楚楚，挡在面前的同伴怒喝的话语还未出口，一只硕大的拳头就结结实实砸在了面门上，挨了一记炮锤的他，脑袋瞬间仰成了九十度，鼻血洒向空中时，两颗门牙也随之飞出。
被打的这位晃两晃仰面倒下，后面的家伙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扶，手还没触碰到同伴身体，他的瞳孔猛然一缩，眼前陡然出现一只硕大的脚丫子，正凌空奔自己脸上飞来。
如此情形，还是死道友莫死贫道吧。这家伙见机不妙，身形提溜一转，就往一旁闪去，任凭挨了一锤的同伴直挺挺倒下去，脑袋砰的一声磕在地板上。
这小子有几分奸滑本色，倒吸冷气的同时，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转身就要往楼上跑。他像猴儿般灵巧，蹬蹬蹬踩上楼梯，但不巧的是，刚上了没几步，就觉得脚腕子一沉，再也拔不动了。
店里那帮人，除了刚才那家伙属于奸滑之辈，剩下的都是好勇斗狠的泼皮无赖，混迹在骡马街的，可没几个软柿子。被人欺负上门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吧！
李霸道是这帮人的头儿，他是个放高利贷的，这几年手里趁几个钱，自从黎大勇和生彪相继垮台之后，他就成了骡马街的后起之秀。
他手里有钱，很容易就聚拢了几个泼皮，虽然目前手下只有七个小弟，但在骡马街这块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李霸道不是个好鸟，为了赚钱什么阴损毒辣的事都干出来。其实放高利贷的哪有好人，干的都是些吸血敲髓的勾当，堵门谩骂泼油漆都算是文明的，狠一点的剁手指砸断腿，总之他们手段百出，不把你吸净榨干决不罢休。
李霸道打算今日晚些时候去收一笔账，所以今个儿叫齐了人，坐下来还没说上几句，就发生了这起意外。
冲进来一伙人，不由分说见人就打，李霸道从未碰上这这种事，情急之下来来不及多想，只当是以前被他逼得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哪个家伙前来寻仇了。
李霸道这帮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都是整日里欺负人的主儿，一动上手，他们骨子里的凶劲儿狠劲儿就被激了出来。
砰的一声，一个身体从门外被撞飞进来，李霸道反应极快，“呛”的一声从桌子底下抽出那把惯用的长刀，持刀在手底气十足，一跃而起冲向来人。
李霸道还真有几分霸道，怒喝一声举刀就砍，当先冲进来这人，刚闪身进来就见眼前刀芒乍现，下意识又后退两步，随着他猛地一退，李霸道手中长刀呼啸着就砍在了门框上，砍得木屑横飞。
这一下用力有些过大，刀刃卡在门框上没拔出来，来人一看这可正好，狞笑一声，弹起就是一记飞腿。
一声闷响后，李霸道只觉胸口一疼，仰面就栽倒下去，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被人骑坐在身上，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拳头落下来，顷刻间就把他轰成了猪头。
范阿明是李霸道手下最能打的小弟，在骡马街经历过无数场街头打斗，有着很丰富的战斗经验。
此时，范阿明以一敌二，虽然挂了点彩，但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是个狠茬子，咱得加把劲！”围攻范阿明的一人被一拳砸中肩膀，踉跄退后两步，甩了甩酸痛的膀子，对身旁同伴喊道。
另一人抬胳膊挡了横扫来了一腿，顺势退后几步，与同伴快速交换个眼神，接着两人左右一分，各据一个方位，同时向范阿明发动了攻击。
范阿明不以为意，迎上两人夹击，拳脚并用奋力抵抗，但这一交手，他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两人的打法似乎有了一点变化，虽然看起来仍是街头巷战的架势，但相互之间配合得竟很是到位。
刚躲开左边一记摆拳，右边刁钻的一脚已经奔着腰眼来了，范阿明尽力扭腰躲避，却仍给对方脚尖擦着皮肉剐了过去，腰间立时火辣辣的疼。
两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们一配合起来，范阿明就有些抵挡不住了，先是腿弯被踢中，身子一晃站立不稳，没等他缓过来，重重一拳就轰在了脑门上。
范阿明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栽倒，这二人看起来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战斗精要，范阿明一俟倒地，两人立刻手上加劲，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范阿明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被两人按在地上痛揍时，仍在奋力反抗，眼看一只沙钵大小的拳头迎面砸下，避无可避之下，范阿明急中生智，腰杆奋力一扭，就地翻滚几下，这才躲开了那凶猛的一拳。
正要起身，那两人又扑了过来，范阿明坐在地上以手当足，迅速后退时，忽然碰到个硬物，用手一摸原来是挡门用的一块砖头。
情急之下，范阿明把砖头抄起，看准了向自己踢来的一条腿，胳膊一甩猛地拍了上去。
“哎呦！”
这一砖正好拍在那人膝盖上，两股力道一叠加，那滋味还能好受得了？挨了一砖的家伙，跳了两下直接卧倒，抱着腿就哼哼开了。
范阿明一砖得手，畅快地狞笑了两声，正要趁机爬起来，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人，抡腿就给了他重重一脚，这一脚正中范阿明的小腹，把他踢成了滚地葫芦，痛得倒吸冷气，身上劲力一泄，站不起来了。
“狗日的，你用板砖！”
被板砖拍中腿的那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拖着一条伤腿扑到范阿明近前，把顺手捡来的板砖抡圆了，照着范阿明脑袋就砸了下去……
“别，别，别拍！”
“不能用家伙，你忘了！”
旁边两人一看这位上了头，一板砖就要拍上范阿明脑袋，心中一紧慌忙开口。
拍人这位虽然怒极，但脑子还算清醒，一听到同伴提醒，马上意识道错误，但手里的板砖已经呼得一下抡开，想要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这位急中生智，把准头歪了歪，堪堪避开了范阿明的脑袋。
“啪嚓”
板砖拍在地上，直接裂开来，溅射出不少碎屑，射到范阿明脸上，吓得他眼角猛地抽搐了几下。
范阿明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要给自己开瓢的一砖，心惊肉跳的同时，脑中不禁泛起了疑问：“不是打仗么，怎么还不能用家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霎那失神的功夫，只听得咆哮声在耳边炸响：“吃老子一拳！”
范阿明意识到不妙时，一只愤怒的拳头已经挨了上他的鼻尖。接着，他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
李霸道平时或许挺霸道，但此刻的他，再也看不出来半分霸道。
店里的墙根下，满满当当蹲了一排，李霸道就是其中之一，他双手抱着脑袋，偷眼瞅着对面沙发上懒散坐着的那个比自己更为霸道的青年，心中直打鼓。
张三眼睑低垂，面色平静地看不出一丝喜怒，两根手指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着沙发扶手，目光从李霸道等人身上缓缓掠过，冷漠地问道：“谁是头？”
李霸道还没开口，就被手下人下意识投来的目光暴露了身份，他心头一紧，仗着胆子抬起头，低声答道：“是我。”
张三直了直身体，道：“你现在一定很纳闷，也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今天要教训你。”
“额……想必是咱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爷，还请把话说在当面，咱们一定改！”李霸道试探着道。
张三摇了摇手指，微笑道：“说错了，你并没有得罪我们，至于你挨揍的原因嘛……老六，你来说。”
老六正是刚才被范阿明拍了一砖的家伙，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张三对手下这些人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老六这人有几分机灵劲儿，口才还不错，爱讲段子爱说俏皮话，因此张三对他印象挺深。
老六这会儿那条挨了砖的腿还隐隐生疼，被张三一点名，他应了一声，撩着伤腿瘸了两下走上前，得意的一撇嘴，干咳两声道：
“咳咳，好叫你们知道，我们是师出有名，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都听好了，为什么揍你们，是因为你们该揍！
去年八月，东头摆摊卖水果的大强，因为拖欠了一个月利息，你砸了人家摊子不说，还把家里值钱东西般光了，把大强他老爹气得心脏病犯了，送到医院没救活，第二天就归西了。
今年二月，拐角裁缝铺李阿婆的儿子阿凯还不上你的钱，吓得跑路了，你抓不住阿凯，就去找李阿婆的麻烦，软硬兼施，逼着阿凯的妹子小玲去红姐那儿坐了台。
还有上个月，卖米粉的梅姐，只不过欠了你一点儿利息没还够，你就使人去学校堵了梅姐的儿子，把那孩子连打带吓唬，整得现在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老六滔滔不绝，一口气列举了十来条李霸道的罪状，说得他都有些口舌发干。
李霸道听得冷汗涔涔，老六说的这些一点没错，欺凌弱小强取豪夺逼良为娼等等等，都是他干过的事，但是……不对呀！
李霸道脑筋急转：这些坏事都是我干的不假，可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也没碍着你们啥事啊？难道……他们是警察？也不对啊，警察没这么办事的，况且这片管事的警察，平时都打点到位了呀？”
老六已经讲完收声，李霸道仍在苦苦思索，竟有些失神。张三见他眉头紧蹙眼睛发直，显然还有疑惑未解，遂又像老六递了个眼色。
于是乎，老六继续开讲：“你们干了这么多坏事，迟早要遭报应的，为了避免你们泥足深陷，最后无可救药，我们三爷特地来拉你们一把。
现在这个社会，到哪儿都得讲规矩，不管你是地痞也好，街溜子也好，都得懂得守规矩，要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们听好了，欺负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这种缺德事，以后不准再干，如若不然的话，下次还凑你！”
李霸道听了老六义正言辞的一番话，表情渐渐凝固，恍然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片刻前还大打出手暴徒，而是个手拿圣经的传教士。
李霸道眨了眨眼，眼中一片茫然，喃喃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