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老板还在瞪眼瞅着那只老鼠发愣的当口,小勇已经一个箭步蹿上前,戳着他的鼻子质问道:
“刚才老子都喝了一碗了,谁知里面竟跑进去只老鼠,说吧,这事儿你打算怎么了啊?”
“这不可能!老板,这么大只耗子怎么可能钻进去,只要眼不瞎……”
酒楼老板面上惊容敛起,抬手挡住腮帮子还沾着葱花油渍,正欲上前分辨的小二,死死盯着小勇,眼睛渐渐眯起,颊肉颤动不已,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他经营酒楼时间不短,也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之人,这种菜里面吃出东西的情形他见得多了,又如何能看不出这是故意找茬的?
食客在饭菜里面扒拉出苍蝇蟑螂实属平常,这些无处不在令人生厌的小东西,实在是防不胜防。
一般情况下,后厨出菜时只要发现,都会提前给挑出来,眼神不济或者粗心大意发现不了的,才会被端上桌。
自家酒楼后厨的犄角旮旯里不是没有老鼠,偶尔也有那要吃不要命的钻进汤锅油桶偷吃,前几年就曾发生过一次红烧了老鼠的“食品安全事故”。
但当时那只老鼠才有小指大小,因为炒菜的厨子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传菜的小二也没注意,这才稀里糊涂给顾客上了一盘红烧鼠肉。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那想吃霸王餐,或者是想要讹一点钱的,事先准备好应用之物,吃得差不了多,偷偷放进菜里,跟店家一顿理论,目的一旦达到,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开门做生意,讲的是“广纳四海财,笑迎八方客”,做酒楼生意的,尤其注重这一点。所以不论是后厨的原因,还是顾客自导自演的戏码,只要你的求不过分,店家一般都能答应,和气才能生财嘛。
通常遇上菜里吃出苍蝇蟑螂这种情况,老板都是赔情道歉,重新给上一盘菜,遇上那斤斤计较不依不饶地顾客,顶多就是免了这单,再赔点精神损失费了事。
但今天的情形有所不同,这桌来的这三位,明显是来敲竹杠的,最令老板忍受不了的是,这可恶的家伙做戏做得也太不敬业了:
你要讹人,行!但你得就按套路来啊,整这个大号一只老鼠,这不光是要讹人,还要顺带着把人智商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酒楼老板怒极反笑,反问道:“老兄,那你告诉我,这事该怎么了啊?”
小勇眉毛一挑,嚣张地道:“怎么了?嘿嘿……要让大爷我消气倒也不难。给你两条路,要么当着哥几个的面,把这东西吃了。要么……要么……”
说到此处,小勇突然卡壳了,气势不免为之一顿,张口结舌,眼角余光不由地就往郑成功那儿瞄。
张三手中正夹着花生米的筷子微微一顿,心中暗道:“糟糕,这小子忘词儿了!”
郑成功大为汗颜,嘴角狠狠瞅了两下,连忙做了个手势,小勇看了老郑的手势,拧着眉头想了想,猛地记起了。
“哦,想起来了。咳咳,要么就跪下来给爷磕几个头,磕得大爷高兴了,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自个儿挑吧!”
扔完了狠话,小勇偷眼往张三和郑成功面上快速一扫,看那意思仿佛是在询问:我演得还行吧?
张三跟老郑此刻都是一样的神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俗尘不染的老僧入定状……
酒楼老板听了小勇的话,气得直打摆子,像个蛤蟆一样肚皮鼓鼓着,运了半天气,突然间一声暴喝:“好小子!竟敢到清莱居撒野,不晓得我快刀吴横的名号吗?!”
“快刀吴横?”
“真的是他?”
“难道,他是当年那个一把菜刀从北新街杀到光明东路,手起刀落眼都不眨的快刀吴横?!”
酒楼老板自报名号后,一众酒客尽皆动容,吴横这个名号虽然在江湖上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但他当年的“英勇事迹”却是广为人知。
吴横是个厨子出身,年轻时以好勇斗狠闻名,当年那场令他名声大噪的博杀中,他一个人,一把菜刀,独战北新街一众泼皮,七进七出,杀得昏天暗地鬼哭狼嚎,因而一战成名,赢得了快刀的称号。
自那之后,吴横的名号在西贡着实响亮过几年,后来他年岁渐长,打打杀杀的事便不再参与,渐渐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清莱居的老板,竟然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著名狠人——快刀吴横。
吴横今个儿确实气坏了,经过多年修心养性,已近消弭的一身杀气,被桌上那只大老鼠和小勇拙劣的演技一刺激,腾得一下就爆发了出来。
小勇放声大笑,嘲讽道:“哈哈哈,你算那根葱啊,快刀吴横,老子没听过,别他娘的废话,要么吃老鼠,要么磕头,快点快点!”
小勇已经把刚才忘词儿的窘迫丢到了脑后,又全情投入到这场戏中,表情神态言语,很是到位。
吴横鼻子都要气歪了,盛怒之下热血上头,也就没往深处想:亮出了快刀的名号,对方既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丝毫退让,依然咄咄逼人,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对方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并且有把握对付你,因此才有恃无恐。
“有人砸场子,都给老子出来!”吴横一声厉喝,后厨就呼啦啦涌出来一群人,有的拎着马勺,有的提把菜刀,有的持一把剃肉的尖刀。
吴横把手一伸,立刻有伙计递了把菜刀,握住刀的那一刻,当初那“一刀在手天下我有”的英雄气魄又重新回到身上,他面露狰狞,迈步就要上前。
老郑瞅了眼吴横手中明晃晃的菜刀,不由地一缩脖子,张三抿嘴一笑,低声道:“你先躲躲,待会可别伤着。”
郑成功是个摇笔杆子耍嘴皮子的,这种危险的活他实在应付不来,张三话还没说完,就见老郑滋溜一下,钻到了桌子底下。
张三转头看向吴横时,手已经悄然摸向了桌上一只磁盘,对方已经亮了家伙,他生怕小勇有个闪失,已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他刚把盘子拿住,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只见呼得一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向了吴横面门。
“啪”
飞出去的东西正是那只大老鼠,吴横猝不及防,菜刀还没扬起来,就被横空飞来的黏糊糊沾满了粥的老鼠结结实实拍在了脸上。
“哇呀呀,老子要剁了你!”吴横把抹了把脸,暴跳如雷,挥刀直扑小勇。
“砰”
“啪嚓”
两记连贯的声响过后,几张桌上原本正在看戏的十多个酒客呼啦一下站起,各自抽出身上藏着的长刀短刃,瞬间把吴横等人围住。
砰的一声,是张三见吴横举刀朝小勇砍来,扔了一记飞碟,正砸在吴横脑门上,砸得吴横眼前一黑,晃悠悠站稳时,脑门上已经飚出了鲜血。
啪嚓一声,是小勇退后之际,抓起桌上一只玻璃杯,狠狠摔碎在地上,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摔杯为号!
原来,今晚是张三带领手下这帮杂牌军的头一次行动,目标正是清莱居的老板——吴横。
吴横退隐江湖之后,就一直在金水路上经营酒楼,他的这间酒楼位置有些特殊,在金水路最西头的街口,隔着一条街就是阮氏兄弟的地盘。
当初黑狗还在的时候,吴横每个月都要跟黑狗交保护费,后来黑狗暴毙,换成丁麻子上位。吴横便不想再交钱,后来不知通过什么人介绍,搭上了阮氏兄弟这条线。
吴横找上阮氏兄弟把心意一表,他们当然是来者不拒,并豪爽地许诺,以前那边收多少,现在只交一半就行。
于是乎,吴横就开开心心倒向了阮氏兄弟那边。丁麻子刚上位那阵,按常例派了人去酒楼收钱,吴横满口答应的同时,悄悄通知了阮氏兄弟。
三名去收钱的小弟,中了人家埋伏,有一个当场横尸街头,另外两个身受重伤逃了回来,逃回来的两人中,有个被打折了腿,就是赌场看门的那瘸子。
丁麻子刚上来,为了坐稳老大的位子,秉持“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内部矛盾还没解决,不愿多生枝节,所以就把这事压了下来。
丁麻子不当回事,不代表旁人也不当回事,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瘸了条腿的那位,但是老大不发话,他也没辙啊。
瘸子不依不饶,三天两头跟丁麻子提这事儿,当着手下人的面,丁麻子也没法说不管,但他确实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跟阮氏兄弟正面交锋。
他烦心的事多着呢,如何尽快归拢人心,消除黑狗的影响力,如何让赌场生意更上层楼,证明他比黑狗更有能力坐这个位子,如何成为四大金刚中最牛叉的那个……
为了顾全大局,丁麻子只好使出一个“拖”字诀,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瘸子自家人知自家苦,絮絮叨叨说得多了,丁麻子越来越看他不顺眼,后来就把瘸子一贬再贬,成了看大门的。
这件事是老郑跟瘸子闲聊时得知的,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问清之后,马上就跟张三通了气。二人一商议,觉得这件事可以做做文章。
一来是借此立威,最好顺带着把清莱居重新抢过来,二来这是个收拢人心的好机会,丁麻子不愿为手下小弟出头,我张三愿意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定下了要烧到清莱居的老板吴横的头上。
吴横当年也是个豪横的主儿,虽然退隐江湖已久,刀法或许有些生疏,那血性气魄仍在,哪肯吃这种爆亏?
这阵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角,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抡起一把菜刀,跳起来不管不顾就挥舞开了……
吴横许是气蒙了,没理会围上来的这帮人,挥刀就要拼命,但手下这帮厨子小二可还清醒着,一看对方人多势众,一个个又面目狰狞,立时就蔫儿了。
吴横脑袋上挨了一下,眼睛里又眯了血,都不怎么看得清楚,就瞅着对面三个人……不对,现在成了两个人,他眼里现在只有这两个人——张三和小勇。
一把菜刀在他手里刷刷飞舞,眼前顿时就出现几道刀光化成的匹练,一往无前,霸道绝伦,挟着风雷之势,兜头盖脸就朝张三二人攻去。
没有听到令人兴奋的钢刀入肉的噗噗声,当然也没有听到对方惨叫的声音,正把菜刀抡圆了的吴横,突然感到握着刀的那只手腕子猛地一疼,接着又是臂弯、膀子、后腰、腿弯,像是被蛇虫噬咬了一般。
“铛啷啷”
菜刀落地时,吴横低头一看,才发现全身上下被人扎成了好多个窟窿。
快!实在是太快了!不光是快,还很准,眨眼的功夫,张三已经重新站定了身形。
这一刻,菜刀脱了手,身上那些窟窿眼开始飙血,吴横猛地清醒了几分,他霍然抬头,就见面前一个身形颀长,英朗俊逸的青年,手里拈着根筷子轻轻摇动,筷子一头寸许长的殷红色,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葵花宝典?东方……不败?”作为一个金庸迷的吴横,惊悚之际,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两个词。
吴横倒吸冷气时,又快速看了看左右,发现自己手下那些厨子小二全被制住不敢反抗,再看看至始至终都不曾发一言的诡秘青年,心头一阵猛颤之后,吞了口唾沫,惊恐地道:“你,你是谁?”
回答吴横的,是一个帅气腼腆的微笑,和一句轻轻的话语:“我,是你三爷!”
此时,张三一下就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帅气迷人的外表,潇洒写意的动作,低沉有魅力的嗓音,重点是刚才他露出的那一手犀利的筷子功,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众人皆像被定住了一般,大厅里沉寂了几息,突然间,一记怪叫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一个人影倏地从人丛里蹿出,仔细一看,这位腿脚还不利索,但此刻他拖着一条瘸腿,比正常人速度还要快上几分,冲到半跪在地上的吴横面前,兜头就来了一酒瓶。
“狗日的,当初就是你出卖了我们,害得阿牛惨死,老子瘸了一条腿,老子今天要你的命!”瘸子眼中充满怨毒,积压了许久的仇恨,就要爆发出来。
瘸子三人当初是中了双雄会的埋伏,以至一死两伤,但他们对双雄会的怨恨其实并不多,出来混的,不是你伤人,就是人伤你,这就是游戏规矩,没什么好埋怨的。
但是那次事情,吴横显然在里面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所以瘸子对吴横恨之入骨。
吴横刚才挨了张三一记飞碟,现在又被瘸子用酒瓶爆了头,哪还能撑得住,脑袋晃了两晃,便直挺挺栽倒,终于晕了过去。
瘸子满腔的仇恨,只砸了一酒瓶岂能发泄得了?手里握着半截酒瓶子,对着晕倒在地的吴横,噗噗噗就戳上了!
瘸子手上戳着,嘴里叫着:“阿牛,你看见了吧,哥哥替你报仇了!”
张三一看瘸子跟疯了一样,赶忙对小勇道:“快,给我拦住他!”
小勇虽然很乐意看吴横被戳,但张三发了话,他不敢怠慢,纵身扑上就把瘸子给抱住,接着又上来两人,三人一起把瘸子给拉开了。
老郑这会儿刚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差点儿又钻回去。仔细一看原来那施暴的是自己人,这才直起身来。
张三望了瘸子一眼,发现郑成功到了身边,便低语道:“先去稳住他。”
老郑领命去做瘸子的思想工作暂且不提,张三把手中筷子一扔,走到昏迷的吴横跟前,眉头皱了皱。
吴横身上伤痕累累到处是血,有被张三扎的,有被瘸子戳的,看起来很是凄惨。
张三随手点了两名手下,吩咐道:“先给他止止血,然后弄醒。”
这两人现在对张三可是大为钦佩,旁的不说,就说刚才张三显露出的那一手卓绝的功夫,就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这些出来混的家伙,尤其是在底层混迹久了的,思想其实挺简单,你有能耐我就服你,你做事公道讲义气,我就愿意跟着你混。
所以张三只一句话,两人二话不说,就把吴横拖到了一旁,找来纱布药棉等应用之物一顿忙活,给可怜的吴横包好了伤口。
许是瘸子那一瓶子砸得太重,伤口包好了,血也止住了,吴横还没醒过来,于是他又被浇了一头凉水,这才条件反射般抽了几下,眼皮一撩醒了过来。
吴横一睁眼,就看到那张英俊中带着几分邪气,令他心生恐惧的脸,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吴横在地上坐着,张三居高临下看着他,笑吟吟道:“吴老板,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你记住我了么?”
吴横看着张三令人心悸的笑意,又想起了他鬼魅一般的筷子功,升不起半点抗拒的念头,慌忙点头道:“记住了,你是东……三爷!”
张三微微一怔,心中纳闷道:“什么董三爷?这家伙被打糊涂了么?”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吴横脱口而出的东,其实是东方不败的东!
张三现在没工夫细想这茬儿,也懒得解释自己姓张不姓董,面上笑容一敛,冷冷地道:
“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你这酒楼还归我们管,以前怎么交钱,以后还怎么交。如果你想给那边多交一份,我也没意见,不过我这边,一分都不能少!记住了么?”
吴横稍稍犹豫一下,看到张三渐渐勾起的唇角,心头一颤,立刻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