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包厢,张三望着丁麻子转上车,他的那辆座驾从街边呼啸驶去,轻蔑一笑,转头对郑成功道:“老郑,你说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爱摆谱?离着也就几个街区,一刻钟的脚程,走走路不好么?”
老郑嘿嘿一笑,道:“做老大的,都喜欢与众不同的感觉,要显示出跟别人不一样,就得把排场整得大一点。对了,咱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吧?”
张三转过头,颇为感慨地道:“之前我还有些担忧,怕他瞧出什么,看来咱们有些高估了丁麻子,原来这家伙智商并不怎么高!”
郑成功眉开眼笑,俩手一拍,笑道:“如此一来,大事可成啊!”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翌日。
张三就开始忙活起来,老郑作为他的首席幕僚,比张三还要忙碌,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大小事情都要亲自打理,安排得妥妥地才放心。
事先已经讲好了条件,丁麻子也没在交接上故意拖沓或是耍心眼。今个一大早,就派人来了。
丁麻子没有亲自前来,多少有些拿架子的意味。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是张三在他的地盘上硬插进来一脚,尽管这片地方在丁麻子眼中如同鸡肋,但作为老大,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注意的。
如果把姿态放得太低,难免就会被手下人看轻了,有损他丁大爷的威望,所以一贯爱摆谱的丁麻子昨日只是轻车简从,跟张三秘密会晤敲定了具体事宜。今个儿交接的事,就交给了手下人去做。
那日跟老郑密谋之后,张三便去找了洪大,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想要金水路这片地方,洪大当然一口答应,随即又想起方耀文之前的嘱咐,便匆匆跑去汇报了。
得到方耀文授意后,老洪也懒得费脑子细想其中关节,大手一挥直接拍板。于是,丁麻子又被他叫去当面训示了一番,稍微表示了一下不满,最后也只得应下此事。
洪大做事素来粗枝大叶,只说让丁麻子把地盘划出来,然后再从他那边给张三拨点人手过去,至于一点人手是多少,能力素质如何种种,他完全没有提及。
昨日张三跟丁麻子当面商议,地盘上倒没什么争议,就是包括金水路在内的两条街,但在人手的问题上,丁麻子可就不那么大方了。
张三提出来自己势单力薄,这块地方又纷争不断,所以放低了姿态,恳请丁麻子匀点儿能打能拼的精兵过来,本就对张三心怀忌惮的丁麻子岂能如他所愿?
于是,丁麻子大打太极推手,既讲困难又吐苦水,总之就是俩个字:没门!
丁麻子在这事上寸步不让,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张三难掩失望之情,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精兵强将没有,滥竽充数的,也行!
在茶楼包厢里商议未完时,丁麻子已经在脑中仔细搜索起来:我得好好划拉划拉,把那些废柴全给他。
赌场看门的跛子算一个,还有扫地的那俩蠢货,食堂那个做饭难吃得要死的厨子也给他吧,对了,还得把以前忠于黑狗的那几个对老子阳奉阴违的家伙也捎带打发了……
至于店铺产业方面,丁麻子却是不好弄虚作假,地盘是划定了的。再加上他的主业是赌场,金水路这点利润他也不看在眼里,而且这地方稍有点油水的,三天两头就有其他两方势力来争抢,想安安稳稳赚钱,很难!
在丁麻子看来,明面上是自己“吃了亏”,但借此机会,把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顺带着精简一下队伍,倒是好事。
金水路上一家五金店门前,丁麻子的心腹方奎站定脚步,对身旁的张三道:“三哥,就是这里,请随我来。”
张三站着没动,看着店铺门前随意堆放的杂物,满得都要溢出来的垃圾桶,以及头顶上那块覆满了尘土的门匾,眉头紧紧蹙起,不悦地道:“就是这么个烂铺子?”
方奎眼中讥讽之色一闪而过,歉意地解释道:“铺子是破旧了点,不过里面地方挺宽敞,以前这里是咱的一个据点,后面还设有暗门,行事方便。”
老郑和小勇在张三左右站立,小勇瞪了方奎一眼,忿忿不平地道:“这是有人故意要给我们难看吧?三哥,难道咱们就……”
“小勇,你少说两句,没大没小的。既来之则安之嘛,咱们……先进去看看再说吧。”老郑出言制止住小勇的牢骚,但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方奎把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低暗自讥笑,面上仍带着歉意,抬手示意道:“里面请!”
张三轻哼了一声,举步踏进了铺子,老郑和小勇也没多说,跟在身后一同走入。
五金铺里有个年逾五旬的男人,正在后面的货堆那儿忙活,翻翻捡捡不知在找什么东西。方奎唤了一声,他赶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方奎对着此人,态度明显轻慢,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把张三简单做过介绍后,就吩咐这位叫作老李的店主头前带路,一行人穿过堆满货物的走道,往后面去了。
果然如方奎所说,这间五金店门脸虽小,但后面的地方倒是挺宽敞,老李费了很大劲,才把生了锈的锁头拧开。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看起来像是一间偌大的库房,沙发座椅桌凳齐全,只是长时间没有洒扫,积了厚厚一层尘土,犄角旮旯更是蛛网密布。
方奎一直偷眼注视着张三的反应,当他看到张三进来后脸色更加阴沉时,心中更为得意。简单介绍几句过后,方奎从怀中掏出两页纸递了上前,道:
“金水路这片归属咱们的店铺,详细情况都记录在上面,丁老大都已打过招呼,你让人直接接手就行。”
张三面沉似水,随意看了两眼,便随手丢给郑成功,老郑认真看了看,面色不豫地道:“就这点儿进项,这也太……”
老郑的牢骚还没发出来,张三就丢了个冷冷的眼神过去,沉声道:“少说废话,哪有那么多现成的便宜给你捡?丁老大对咱,算是……很不错了。”
说罢,张三斜睨了方奎一眼,方奎颔首一笑没有言语,装作没有听出张三话中那明显带着不满和怨怼的弦外之音。
交接的事情很简单,没费多少工夫,方奎就把事情办完,剩下的就是丁麻子拨给张三的人手,方奎顺带着把这事也交待清楚了:
三天之后,丁麻子“精挑细选”的那些人,处理完各自手头的事务,就会全部过来,到五金店这里来报道。
方奎走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一脸得意之色,潇洒的走了,丁麻子还翘首等着他回去汇报,等着听他亲口描述张三得知吃瘪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接下来的事情,全由郑成功安排调度,大头和蛋壳也被叫了过来,五金店后面那个据点虽然有些破旧,但地方宽敞,老郑领着人清理杂物打扫卫生,重新布置的同时,张三又去找了小白拖鞋和土炮。
人手不足是个问题,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找那三个大佬借,嘴上上说是借,但三人都知道他是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的。
张三跟小白关系处的不错,所以小白很慷慨地挑了几个得力的人手给他。拖鞋和土炮那边,张三好言相求,加上小白从中斡旋,那俩人也给了面子,各自拨了几个人手给他。
张三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增加自己的力量,尽管这些要来的人做事不一定尽心尽力,也可能会扮演内奸的角色,但明面上总能壮大点儿声势,而且有老郑这个舌灿莲花的“政委”负责思想教育工作,这些负面影响一定能降到最低。
再有一点,张三考虑到如果只挖丁麻子的墙角,显然会让丁麻子很不爽,引起他的仇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雨露均沾,从这儿划拉几个,从那儿划拉几个,搞一搞平衡,他们就不会有多么抵触。
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谋划和东奔西走,张三终于解决一应难题,在金水路这里成功插下了旗。
……
这日清晨,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金水路上行人寥寥,街上很多店铺还没开张,老李五金店门前的卫生已经清扫地干干净净。
不远处的路边,有三个人结伴而行,正朝这边慢悠悠走来。其中一个家伙满脸倦容,边用手指抠着眼屎,边跟其他两人抱怨道:
“真他娘的晦气,想到处刚出来混时,咱也想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混了几年没什么出息不说,现在还被扫地出门了,要过来跟个新老大,唉,时运不济啊!”
另一个家伙接口道:“想开点吧!跟谁不是跟,反正在炮哥那里也不被重用,怪就怪咱不会溜须拍马那一套。要我说啊,以后还得长点眼色,在新老大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还有出头的机会。”
一直没开口的那位露出思索的神情,一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五金铺,站定脚步对两人道:“前面就到了,我给你们提个醒儿,咱这个新老大叫张三,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年纪好像比咱还小,不过这人挺有能耐,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我感觉咱这次被踢过来,没准还是件好事呢。”
老李看到三人径直走来,便扔下扫把上前招呼,互通身份后,就将三人领了进去。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人赶来,过了约莫一个小时,人已经全部到齐。
五金店后面的仓库前两日已经清扫干净,又添置了一些应用的器具,现在作为一个临时据点,倒也像那么回事。
今天是头一次把人全聚集起来,他手下这伙人,算是一帮杂牌军,其中以丁麻子拨过来的人最多,老的少的加起来有八个,剩下的就是从小白三人那划拉来的,每家派出三人,一共是九人。
除了这些划拨过来的人手,剩下的就是张三的嫡系部队,在新隆市场结识的小勇大头等人,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角色,智多星老郑。
偌大的厅中,二十来个人斜七竖八,有斜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的,有双手抱怀靠在墙角的,还有叼着烟翘着二郎腿的,总之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老郑对这种场面熟得不能再熟了,一看人都到齐,得到张三示意后,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讲话。
今天这个日子特殊,老郑只简单讲了几句,给这帮没正行的家伙整了整队列,待他们不情愿地站好了之后,老郑就很识趣儿地退到了一旁。
今天的主角是张三,他往众人面前一站,看着眼前这二十来个家伙,心情其实颇有点小激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种场面张三从没经过,该如何表态,怎么鼓舞士气,他是一帽子乌黑,但这并不问题。
老郑早就给张三提前润色了一篇生动激昂鼓舞人心的发言稿,大致意思就跟山贼草寇结伙聚义那番说辞一般无二,张三事先看过后,对老郑的文笔大为赞服。
于是乎,张三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庄重严肃的表情,把事先背熟了的腹稿,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大声讲出,底下那帮人听着听着便进入了状态。
吊儿郎当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站姿松垮的把腰杆挺直了,叼着烟的把烟头扔掉了,丁麻子赌场看门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还是瘸着,不过他正努力把自己那条瘸腿挺直,表情无比坚毅。
讲完后,厅中静默了片刻,随即便爆发出无比激昂振奋的呼喊,张三看着这一幕,内心不禁感慨道:“老郑这老小子,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
清莱居是金水路上有名的酒楼,生意红火酒客如云,虽不至于通宵达旦,但喝到半夜三更才肯散去的酒客还是大有人在的。
午夜时分,清莱居里依然灯火通明。张三负手而行,迈着方步走在前面,小勇和郑成功左右随行,到了酒楼门前,张三停下脚步,目光从里面几桌吃饭喝酒侃大山酒客身上轻轻掠过,诡秘一笑,迈步进了酒楼。
跑堂的小二一看来了客人,立刻打起精神,笑脸迎了上来,习惯性地点头哈腰道:“三位老板,里边请!”
捡了张空桌子,三人随意坐下,小二殷勤地倒了三杯热茶,又把菜单往前一递,微笑着站在一旁。
点菜的事当然是老郑出马,随便点了几个菜打发走了小二,老郑左右四顾一圈,趴在张三耳边低语道:“人都到齐了,可以依计行事。”
张三点点头,又看向小勇,面色稍有些古怪,低声嘱咐道:“之前说的都记住了吧?待会儿就看你的了。”
小勇把腰杆一挺,神情肃然,重重点了点头,道:“放心吧,一点儿不带差的!”
一盏茶的功夫,煎炒烹炸各式菜品依次端上,小二传完了菜,又拎来一瓶白酒,摆好了酒盅,说了句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小勇习惯性地就要去抓酒瓶,老郑抬手一拦,瞪眼道:“今晚不准喝酒!”小勇讪讪一笑,又把手收了回去。
“来,吃菜!”
张三夹了一块爆炒肉片,慢条斯理地嚼着,老郑和小勇也动起了筷子,虽然要了一瓶酒,但三人只吃菜不喝酒,显得有些怪异。
与他们三人不同的是,其他桌上的酒客则是敞开了肚皮喝得很是畅快,有那酒中豪客简直是鲸吞海饮,一大碗酒端起来,都不带犹豫的,咕咚咚就灌了下去,喝完把嘴唇一抹,大咧咧地叫一声好。
“啪”
众人正吃喝着,耳中就听一声响,诧异地扭头看去时,正看到桌上杯盘碗碟被震起来老高,汤汁油渍淋淋漓漓洒满了一桌子。
小勇满面怒容,吼了一嗓子:“老板呢,给老子滚出来!”他那公鸭般的嗓音着实难听,这一嗓子怪叫直让在场众人觉得牙根发酸。
刚才招呼客人的小二慌忙跑了过来,还没开口就被小勇用菜盘子呼到了脸上,小二哎呦一声尖叫,后退时趔趄两下,一屁股摔倒在地。
坐在柜台里边正盘账的老板听到伙计的尖叫,转头一看霍然站起,匆匆到了近前。
酒楼老板是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方方正正一张脸膛,面相还算端正,只是两道淡淡的法令纹,加上薄薄的嘴唇,令他看起来有几分阴鹫。
他的目光在小勇三人身上快速一扫,面上怒容一闪,但此时摸不清对方的路子,出于谨慎,他暂时把火气压住,沉声道:“我就是老板,怎么回事?”
“你他娘的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个,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跟你没完!”小勇叫嚣着的同时,从冒着热气的粥煲中提起一个东西,狠狠摔在桌上,汁水四溅。
桌上那东西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灰溜溜的身体裹满了浓粥,四只小小的爪子蜷缩着,半张着的嘴里呲出一颗大大的门牙,正是四害之首——老鼠!
酒楼老板看清了这东西后,顿时圆睁二目,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那个跑堂的小二也从地上爬起来,只看了一眼就僵在了那儿。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众酒客纷纷停箸顿杯,将目光投注过来,一俟看清了那只老鼠,全都愣在了那儿!
这是老鼠实在是太大了,那肥囊囊的身子,少说也有二十公分,货真价实的大硕鼠啊!众人再瞅瞅那只粥煲,不禁联想道:
这只肥硕的家伙搁进粥煲里,估计那条长尾巴还要露出半截在外边吧!
众人再瞅瞅面目狰狞的小勇,嘴角噙着坏笑的老郑,还有头都没抬,慢条斯理夹着花生米往嘴里送的张三,顿时就咂摸出味来: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故意找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