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方耀文的神秘庄园外,宽阔笔直的大道上,洪大那辆专属座驾轰隆隆从远处驶来,路旁草丛中探出的野草被带起的疾风一刮,急剧地摇曳了几下,还没止住晃动,越野车已经到了百米开外。
庄园门口的几名守卫发现疾驰而来的越野车,早已提前打开了大门,到门口时车速稍微慢了一点,车窗里探出一颗胡子拉碴的大脑袋,豪爽地喊道:“辛苦啦!”
几名守卫颔首微笑的动作还没做完,油门轰鸣声陡然一高,越野车“呜”地一声就飞驰进去。
“看看,人家洪老大总是这么威风!”一名守卫转头望去,一脸艳羡之色。
“这才是大哥风范啊,听说这位洪老大跟咱们文哥以前都是称兄道弟的,能不威风吗?”另一名守卫也感慨道。
庄园深处的古朴园林,于青葱繁茂的花木掩映间,露出一角黛瓦飞檐,青石铺筑的幽静小道上,洪大正迈着大步急急而行,小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洪大快步如飞,正走着脚步突然一顿,跟在后面的小黑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到他背后上,洪大抻着脖子仔细望了望,看到那隐在一片青翠之中的小轩,摇头晃脑抱怨道:
“真他妈难找,文哥整得这什么鸟林子,曲曲扭扭的好生麻烦,害得我老洪总是抓瞎。”
曲径通幽处,一座古朴雅致的小轩赫然出现,轩中的石桌旁,两个中年男人相对而坐。
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车马炮卒齐聚,楚河汉界分明,原来两人正在对弈象棋。
冯君尧静静注视着棋盘,手中抓着几枚吃掉的棋子,有节奏地缓慢叩打着,对面的方耀文则是眉头微蹙,手里拈着一枚棋子,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时,冯君尧手上动作一停,用眼角余光一瞥,轻笑道:“文哥,老洪来了。”
方耀文似乎沉浸在棋局中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听到那很易辨认的脚步声。冯君尧出言提醒后,他才侧耳听了听,接着把手中棋子一扔,苦笑道:“想赢你一盘,真是难呐。”
冯君尧笑而不语,把手中棋子放下,便开始收拾残局,他手上的动作慢悠悠的,轻拿轻放,将一枚枚棋子重新在棋盘上摆放整齐。
桌上残局还没收拾齐整,耳边就传来了洪大粗犷的声音:“文哥,冯先生,原来你们躲在这儿下棋呢,害得我一顿好找啊!”
“老洪来了,快过来坐。”冯君尧起身相迎,颔首微笑地将招呼了一声。
方耀文坐着没动,用审视的目光在洪大身上睃了几眼,看得洪大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文哥,你瞅什么?”
方耀文慢悠悠开口:“我瞧你比上次来时收拾得利整了些,不错,以后在形象方面多加注意,早日改掉你那松垮邋遢的毛病。”
洪大讪讪一笑,道:“文哥你发话了,我老洪还能当耳旁风不成?呵呵……”洪大说罢低头看了眼还没收拾完的残局,又好奇地问:“诶,刚才那盘谁赢了?”
“还没分出胜负,就被你给搅和了。”冯君尧看着一脸认真的洪大,笑着道。
洪大把大巴掌一拍,乐着道:“嗨,那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不过呢,我可知道冯先生你是此中高手,文哥那臭棋篓子肯定下不过你的,对吧文哥?”
话音一落,冯君尧表情便不太自然了,方耀文的嘴角微微抽了两下,表情带着古怪,道:“你可净会讲实话!”
冯君尧见洪大有些忘乎所以,似乎还要在这个话题上说道说道,忙岔开话题道:“老洪,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文哥,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哦,是这么回事,文哥不是吩咐过,让我留意那个张三的情况,昨天那小子有事来找我,他走了之后,我又跟手下人一打听,把那小子最近的状况都问清了,今个特地跟文哥来汇报。”洪大一拍脑袋,把棋艺高低那茬儿扔下,说明了来意。
方耀文跟冯君尧对视一眼,目光一闪,来了几分兴趣,对洪大道:“哦?说来听听。”
洪大兴奋地开始介绍:“我当初从你这儿把那小子领回去后,按照你的吩咐,先考验了他一番,你们猜结果如何?他是真有本事,单枪匹马就把阮家两兄弟同金三角的交易给搅黄了,不过可惜的是,那批货他没有抢到手。”
听了洪大开门见山的介绍,冯君尧原本微眯着的双眼倏然睁大了一些,转头看向方耀文。二人眼神稍触碰的瞬间,方耀文目中精芒闪动,表情微诧,道:“此事真是他做的?”
“千真万确!他拿回来了一点东西,你们看一眼就知道了。”洪大把胸脯一挺,底气十足地道。说完朝轩外吼道:“小黑,把东西拿过来。”
洪大的司机加跟班小黑,听到吩咐后马上从一片修竹密林中闪出身形,一路小跑着到了轩中,点头哈腰跟三人打过招呼,然后从怀中掏出两块白色方砖,恭敬地放在石桌上,又躬身退了下去。
方耀文和冯君尧同时看向桌上,又互相对视一眼,面上讶色更重。方耀文看罢,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沉声道:“你把关于他的情况详细说讲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洪大察觉到二人神情有异,显然是对张三这个自己的手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让老洪颇有些得意,干咳了两声,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轩中三人围坐,洪大滔滔不绝,方耀文跟冯君尧侧耳细听,二人的表情不断变幻着,时而疑惑,时而惊奇,时而轻笑不语。
半晌过后,洪大已经把自己掌握的情况悉数道出,最后说到张三昨日来找自己所提之事时,方耀文跟冯君尧几乎同时开口:“这件事答应他!”
冯君尧忍不住抢了话头,随即微露窘态,方耀文不以为意,继续对洪大吩咐道:“他要那块地盘,给他!我记得那里跟黑皮和阮家兄弟的地盘接壤,是个纷争不断的地方,他既然有胆魄在那里插旗,应该有足够的自信。不妨先把他放在那儿,君尧,你觉得呢?”
冯君尧欠了欠身,点头道:“嗯,我认为可以。根据老洪刚才所说,我看这个年轻人很有能力,不是个甘于平庸之辈,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他的想法,文哥想必也猜到了吧?”
方耀文默然不语,二人目光相接,会心一笑。看得一旁的洪大疑窦丛生,纳闷地道:“他们打得什么哑谜?”
……
金水路上有一间名曰烟雨阁的茶楼,以物美价廉服务多样而著称,生意相当红火,平日里都是客流如织座无虚席,饭后傍晚人多的点去,经常都没有位子。
在烟雨阁,可以品尝到各种档次的香茗,价格便宜大众化的绿茶,用茉莉、白菊、玉兰等制成的各种花茶,从中国进口的雀舌、龙井、银针、普洱等名茶。
不管是收入低微的市井小民,还是家资颇丰的达官贵人,这里总能选上一杯让你满意的茶。
烟雨阁里不光能饮茶,还可以看戏听曲儿,品上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茗,再配上几碟干果蜜饯,欣赏着精彩的相声和戏曲,无形中就带走了忧愁和烦恼,那份惬意就别提了。
这种基本照搬中国文化的模式,在西贡这边很有市场,尤其是到了下午的时候,结束一天忙碌的西贡市民,总会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烟雨阁二层的一间包厢里,古色古香的一张案几,上面放着几杯色泽鲜亮茶香四溢的香茗,两个白瓷盘的小碟,盛着干果小吃,四张藤椅环绕摆放。
郑成功端起一杯香气扑鼻的热茶,十分享受地嗅了几下,用嘴轻轻吹了吹茶沫,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神情很是惬意。
老郑砸吧砸吧嘴,一脸回味地道:“来,你也尝尝,这里的莲花茶真是不错,其色鲜亮,其香浓郁,其味……”
张三收回望向障子门外的目光,乜了一眼犹自品评不休的老郑,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回头有的是时间品茶,今天先把正事办好。”
老郑放下杯子时舌尖一吐,手指拈下两根茶梗,讪讪笑道:“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这件事我反复推敲了多次,待会就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说,保准不会出问题。”
张三见老郑一副大可放心的神情,心头随之一宽,平静地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杯中的茶汤快见底时,门外脚步声响,帘拢一分进来一人。
这人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五官倒还不算难看,但那一脸的骚皮疙瘩有些吓人,有的地方还红肿溃烂,冒出不少脓包,倘若正吃饭时,看到这张脸,绝对能让你食欲大减。
来人正是丁麻子——洪大手下的管理赌场生意的大佬,在他身后还跟这个浓眉阔口膀大腰圆的壮汉,看样子不是跟班就是保镖。
几人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丁麻子在张三对面坐下,朝身后的跟班一摆手,那壮汉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张三向郑成功递了个眼色,郑成功欠了欠身,也退了出去,并随手拉上了障子门。
张三把桌上一杯还未动过的茶轻轻推向丁麻子,和颜悦色地道:“丁老大,实在是抱歉,让你在百忙之中能抽时间过来,先请用茶!”
丁麻子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品了两口,接着便道:“洪老大已经跟我吩咐过了,你的事嘛我都清楚,我寻思一些具体的事咱们先坐下来谈谈,老哥我尽量让你满意。”
张三轻笑道:“我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还望丁老大你多加照拂,小弟这里先谢过了!”
看到张三放低了姿态抱拳施礼,丁麻子会心一笑,道:“好说好说。”
“那我就不跟丁老大你客气了。可否先把这片儿的情况先给我介绍介绍。”张三把椅子拉近了一点,凑到丁麻子面前道。
丁麻子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张三就坐在他身边认真听着,神情很是专注。丁麻子一边讲着,一边留意着张三的表情。渐渐地,他目中便露出了轻蔑和讥讽。
……
郑成功跟丁麻子的保镖一同出去后,就近捡了两个座坐下。老郑那八面玲珑的手段一施展开来,本来绷着一张脸,看起来“人狠话不多之”的壮汉保镖,就跟老郑两人大口喝着茶畅聊起来。
也不知老郑那张开了光的嘴巴是如何施展的,几分钟光景,愣是把这位一看就是闷骚型的保镖撩骚地侃性大发,有问必答问什么说什么,侃得很是尽兴:
“人这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多灾多难啊,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谁也说不准。”
“明天?意外?哪个先来?哎呀,你说的这话,还真他娘的有道理啊!”
“就说咱干的这行吧,那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啊,你想想,吃香的喝辣的混得风光了,有人眼红吧?一天打打杀杀的,要得罪不少人吧?”
“嗯,是这么个理儿。”
“家庭才是最温馨的港湾,是走好人生路的动力源泉,不论你走得多远,混得多么风光,都不能脱离家庭,但现在很多人忽视了这一点,忘记了家的感觉,可悲可怜可叹呐!”
“家的感觉?”
“上一次跟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洗锅刷碗的温馨场面情形你一定不记得了,但上一次砸场子砍人的事你却记得清清楚楚,我说得没错吧?”
“这……好像没错。”
“都跟谁去的,砸了谁的场子,打输了还是打赢了,这些事你不会忘吧?”
“都记着呢,就两周前。丁老大那天亲自安排的……”
看着壮汉面带感慨,“言听计从”地叭叭开口,郑成功暗自得意,悄悄竖起耳朵,把他所说一字不差都记了下来。
“诶,兄弟,我观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目光清奇,生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富贵相啊!”
“是吗?你能看出来?小时候我奶奶倒是说过,我这长相挺招财。”
“你一定做过生意吧?”
“做生意嘛,以前有过这想法,只是我这人花销太厉害,从没攒下过本钱。”
“唉,可惜,真是可惜啊!你要是去做生意,只要选对了路子,赚钱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真的吗?那……什么是对的路子?”
“你得选一门适合你的生意。”
“哦,这要怎么选啊?”
“咱们也算投缘,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嗯,我就用经济学上最浅显的理论,给你讲讲怎么才能选好一门生意。远的不说先说近的,我先问你,金水路这片都有哪些赚钱的生意?利润大概有多少?都是哪些人操着的?”
“经济学理论?听着很高深啊……”
“你得先把自己的思维调整好,跟市场经济接轨,先照我说的那几点来思考。”
“哦,我仔细想想啊,这附近赚钱的生意要数丁老大的赌场,下来还有东边的百货商场,还有泰国佬的按摩店……”
在郑成功的循循善诱下,壮汉保镖使劲儿搜肠刮肚,把脑袋里那点存货全都倒了出来。
……
包厢的障子门忽然拉开,丁麻子和张三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丁麻子叹了口气,惋惜地道:“唉,兄弟啊,你也知道我刚上来,我这里也是捉襟见肘,真不是老哥不帮你,实在是形势不允许啊!”
张三面上隐有失望和不甘,长长吁了口气,剑眉一挑做豪迈状,沉声道:“我明白,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我这边再想想办法吧。或许是我年轻,做事有些冒进,总想着一蹴而就,让你见笑了!”
丁麻子摆出一副长者姿态,语重心长地道:“年轻好啊,年轻就是本钱。你也不用想太多,事在人为嘛,凭你的能力,一定能打开局面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沉住气,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丁麻子说罢,在张三肩头亲昵地拍了两下,转身找到随行的大块头保镖,大手一挥吩咐道:“去把账结了,今天这顿茶,我请!”
大块头应了一声,意犹未尽地给郑成功丢了句“改天聊”,便匆匆去结账了。
丁麻子慢悠悠下了楼,走到门口时,回身又跟张三摆摆手,结完账的大块头又跟在了他身侧,向上面扶栏观望的郑成功投去一个惺惺相惜的热切眼神。
丁麻子余光一瞥,发现平时总爱装冷酷的保镖,竟纳罕地露出了春暖花开般的笑模样,微感诧异地瞟了一眼感化了这个闷葫芦的郑成功,心中暗道:“这人谁呀?”
走出茶楼后,丁麻子疑惑问道:“铁锤,刚才你跟那人聊啥了?”
保镖铁锤瓮声瓮气地道:“也没啥,就是聊了聊人生,顺便讨论了一下做生意的事。”
丁麻子一怔,盯着铁锤那张大脸盘子仔细瞅了瞅:“你这蠢货啥时候还做过生意?”
铁锤挠挠头,羞涩地道:“以前是没做过,这不才刚开始琢磨这事儿么。”
丁麻子噗嗤一声乐了,给铁锤脑袋上来了个响栗,调侃道:“你要是能把生意做成了,老子他妈都能考上研究生!”
说罢,丁麻子哈哈大笑着坐上了车,铁锤的浓眉蹙了蹙,暗自腹诽道:“切,初中都没毕业,你能考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