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没有注意到孟向阳那丝异样的神情,都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思虑着即将面对的危险。
片刻,孟向阳收回目光,将欧阳松搀扶起来,在小高和张三身上徘徊了几眼,道:“张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张三转头看向他,颇为诧异地问:“什么事?”
孟向阳面色凝重地道:“越过边境时,要翻越险山峻岭,危险重重,小高他无论身手反应都是稀松平常,跟你差你太多,难以护得铁叔周全。前几日逃亡,我的旧伤有些发作,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铁叔的安危就只能拜托给你!”
虽然孟向阳的话说得很直白,但小高却似根本不在意他对自己不留情面的评价。
但当他听到孟向阳言及有伤在身时,小高微微一震,看向孟向阳,目中充满关切,刚准备开口,却被孟向阳一个手势挡了下来。
“这事没问题,你的伤……”对于孟向阳所托之事,张三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多谢!”
孟向阳似乎并不愿谈论自己的伤势,抢先一句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拉起欧阳松的手,递到张三手中紧紧握住,面色十分郑重。
关于孟向阳、欧阳松和小高之间的关系,张三通过近些天的观察,虽还不清楚三人之间的具体关系,但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看得出来,孟向阳对于欧阳松的关心和尊敬是发自内心的,甚至还有仰慕,他对待欧阳松的态度,就像子侄对待父辈一般。
小高和孟向阳,则跟孟向阳与欧阳松的关系很像,恭敬中带着仰慕,言听计从,无条件的服从。
这三个人,更像是祖父孙三代。
张三是个重恩情的人,之前在呼河监狱,若不是孟向阳好意提醒,他险些就遭了华哥的暗算。
那个青年的横死,又让二人同仇敌忾,合力杀死了杀猪陈,孟向阳又对他有授艺之恩。
险象环生的越狱途中,他们再次并肩战斗,浴血逃生,孟向阳又几次救他于危险之中。
所以对于孟向阳的这个请求,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长久以来的接触,让张三对孟向阳这个人有了足够了解,他清楚若不是实在力有不逮,孟向阳不会将如此重任交托给他的。
想到这里,张三有些担忧地看着状若无事孟向阳,忧心起他的伤势来。
关心孟向阳的当然不止张三一个,欧阳松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叹息道:“向阳,你当初真不该趟这趟浑水。你的伤……还是老毛病吗?”
“铁叔,我没事的。你也知道我以前……那些旧伤患时不时就会来捣乱,等我们平安出了国境,只要歇上几日就没事了。”孟向阳温和一笑,轻声开口。
片刻后,欧阳松抽出手来,对张三报以微笑表示感谢,慢慢地踱开几步。
他的目光落在远山之处,花白的发丝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一抹黯淡的神色浮现在苍老的面容上,被山风一吹,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行将就木的老朽迟暮之气。
“铁叔,我没大碍,你不必担忧,倒是你……”孟向阳罕见地紧张起来,眉宇间忧虑之色甚重。
欧阳松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一转身看向张三,有些浑浊的双目中透出一股看透世情的洒脱。
“张小子,我清楚你的为人,应人之事必会全力以赴,但是,老夫希望……你一定要活下来。如果真的事不可为,你不要勉强,向阳他不会怪你的。”
“铁叔,你……”
被一道淡淡的目光望过去,孟向阳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对欧阳松不敢有丝毫违拗。
“欧阳先生,你大可放心!别的我不敢夸口,但要说爬山,我要是排第二,猴子都不敢称第一……”
张三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心思稍稍一转,便换上一副乐观神色,立刻挺起胸膛,自信地道。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脸上都不由露出笑容,凝重的气氛缓和不少。同时,孟向阳向他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张三看在眼里却装作浑不在意,仍在继续说着。
“我家那里有座伏牛山,说起爬山,不是我吹……”
……
倦鸟归巢,夜幕初临。
此时,白日里那丝仅剩的光线正渐渐消失,整片山林即将被黑暗的夜幕完全笼罩。
林中树木藤条交错,在黑暗中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魔鬼,倘若仔细看去,人的目光都要陷入到这片黑暗中无法自拔……
远处传来的几声令人不安的野兽低吼,几束昏黄的微光照射到这片幽暗深处,密林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难道一定要夜间翻过?这样会增加很大的风险……”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黑暗的林中,张三不解地问道。
“一旦被岗哨察觉,我们决难脱身,只有夜间才能躲开巡逻的哨兵。”孟向阳解释道。
说完,他将电筒叼在口中,摸出定位装置查看一下,又抬头望了望,道:“前面马上就到边境公路,估计再有一半个小时,夜间的第一趟巡逻就会经过此处,等巡逻车一过去,我们立刻行动!”
几人在森暗的林中又向前摸了一阵,隐约间已经可以看到前方出现一条公路。
“慢着!”
孟向阳和张三突然同时止步,几人随即停下。借着电筒的光亮,齐齐看向前方:
就在前面几米远的空中,一段几乎被灌木野草全部遮盖住的铁丝网露了出来。
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发现这道铁丝网高约两米,由一条条粗壮的铁丝或是钢丝纵横交错地编制在一起。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寸许长的尖刺,铁丝网将公路一侧完全封闭起来,其作用不言而喻。
等查看完毕,孟向阳面色一松,从包里掏出工具, 在铁丝网上剪出道可容一人轻松通过的豁口。
几人依次钻过,到了公路路基下沿处的排水沟槽边上,在孟向阳示意下,蹲身隐藏了起来,随后又将电筒关掉。
“老孟,这里空无一人,为何还要等呢?”张三用胳膊肘碰了下孟向阳,低声问道。
孟向阳也不看他,一边警惕地四下睃视,一边解释道:“边防部队每次巡逻,会有一段时间的间隔,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我们必须等。”
张三一听便懂,沉默了片刻又问:“翻过前面这座山,到了俄国境内,我们就安全了么?”
孟向阳收回警戒的目光,转头看向张三,沉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到了那边我自由安排,现在最重要的,是跨过前面这最后一关,你,我都不容有失!”
孟向阳说话之际,目光轻轻瞟向趴在一旁的欧阳松,张三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只是不便言明。
张三抬了抬眉梢,眼神中透出自信和坚定,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孟向阳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张三也沉默下来,静静蓄养着精神。
此时,天空上挂着明亮的半月,月光带着淡淡的朦胧之色,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射下来,将周遭景物的轮廓隐隐勾勒出来,张三趴在块石砌筑成的沟槽边上,举目四望。
正前方是一道青黑色的山幕,借着清丽的月色,隐约间可见其上山势陡峭,危石耸立。
一道并不宽阔的公路从山间蜿蜒而出,伸向远山之处,清寒的山风夹着细微的虫鸣声从耳边吹过,让这一切显得格外静谧。
望着眼前的景致,张三恍惚间忆起了当年自己刚跟着师傅在伏牛山练功的场景:
那时,也是如此的夜色,也是在清幽静谧的山林中,他一个人在陡峭的山路上不断上下往返,经常弄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接着,往日的一幕幕不断在脑中闪现,师傅慈祥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过了一阵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张三心有所动,下意识伸手入怀,摸到胸前那颗玉佩紧紧握住,整个人沉浸在了回忆中。
一阵带着寒意的嗖嗖冷风落在身上,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一声轻叹,飘散在夜空中。
……
“来了!”
孟向阳微微扬起头,侧耳倾听之际,突然沉声提醒道。
一言入耳,张三瞬间清醒。仔细一听,感觉远处传来阵阵汽车轰鸣之声,立刻提振精神,同时一丝异样的紧张情绪从心底升起。
此处山路盘桓,因此汽车行驶得并不快。过了没多久,刺目的车灯从黑暗中突兀射过来,轰鸣声也越来越近。
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滋啦声音传入耳中,一辆汽车从几人头顶上呼啸着行驶而过,夹杂着车内闲谈的笑语声,很快这辆车转过一道弯,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走!”
随着孟向阳的一声低喝,潜伏多时的几人立即行动。
孟向阳当先带路,五个人沿着并不陡峭的公路边坡爬到路上,顺着汽车行驶过来的方向,边走边观察,行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孟向阳顿住脚步,几人跟着也停了下来。
此处山势并不十分陡峭,路缘靠山体的那侧,岩壁上有一块巨大的凹陷,应该是开山炸石留下的痕迹。
长时间历经风雨,有的地方岩石剥落下来,岩缝间长出不少灌木藤蔓,再往高处看去,山腰往上覆满了植被。
“就是此处么?我看山势不算太险,你先还是我先?”张三举目望了望,感觉爬上去并不困难,思索片刻转到孟向阳面前问道。
“应该错不了,跟我几年前来的时候一样,基本没什么变化,就是这里了。”孟向阳举目观察良久,微微点头道。
“你之前竟连这座山头也查探过?”张三脸上微露讶色,对于孟向阳做事的缜密和细致,心中不由暗自佩服,同时内心也更踏实了一些。
孟向阳并未回答,而是从背包取出一捆绳套交给张三,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孟,你放心,没问题的!欧阳先生,接下来你可得归我管了……”张三一看手中的绳套立刻明白,先在自己身上绑牢,又来到欧阳松面前,玩笑着说道。
“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欧阳松对他报以微笑,神情淡然地张开双臂,随即孟向阳便将另一半绳套绑在他身上。
按照之前的商定,张三携着欧阳松走在最前,小高和贺清明紧随其后,孟向阳则落在最尾以防不测。
几个人中,张三最为自信,欧阳松最为坦然,孟向阳最为稳重,小高最为沉默,只有贺清明是个例外。
只见贺清明抬头看向高处,缩着脖子面容有些苦涩,紧握着双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张三看他这般紧张,便安慰了两句。
贺清明这才稍显镇定一些,重重呼吸几口,咬咬牙关,一跺脚迈步而上。
夜空中,三两只鹰隼盘旋在山顶上,偶尔发出尖锐的鸣啼声。
“要是能像鸟一样飞就好了……”
望着高空中那几个模糊的黑点,爬在峭壁上的张三稍稍一顿,脑中突然闪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摇摇头晒然一笑。
此刻,他像只壁虎,整个人紧紧贴着陡峭的岩壁,借着月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
而且,他背上还背着一人。欧阳松神色淡淡,有些浑浊的目光在悬崖峭壁上左右游移,仿佛一个悠闲的山中客,在欣赏难得的风景。
此时,张三如果看到欧阳松那淡然如常的表情,一定会惊讶不已。
随着攀爬的越来越高,张三的心神愈发紧绷起来,脸上淌下一道道热汗,一行人中,最辛苦最艰难的非他莫属,他深知重担在肩,不敢有分毫大意,一点一点极为谨慎地向上攀爬。
终于,头顶出现一处可落脚的岩壁凹陷处站定,张三爬到其此处闪身踏入,后背上的欧阳松也随之双手一松,贴着岩壁在窄小的空间内慢慢坐下。
张三又上前探出手,将紧随在后的小高一把拉上来,等轮到贺清明时,不知他是因为紧张还是体力不支的缘故,手脚有些发颤,一只脚刚踏上石棱,脚下不稳身子一晃,险些掉落下去,还好张三反应迅速,一把将他拉住提了上来。
贺清明低头看着被自己带落的碎石从高空上掉落下去,吓得脸色煞白,张着嘴说不出话。
五个人在岩壁上这处狭小的地方挤成一排停下歇息,张三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腰间取下水壶咕嘟嘟灌了几口,重重喘息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