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大事,若是招来当地警方的追查,难保不会泄露他们的身份。
孟向阳因为欧阳松之死,仿佛被抽掉了魂魄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气度,张三见他那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三只好将哀伤的情绪暂且压下,皱着眉头在屋里踱几个来回,片刻功夫,便有了定计。
他打开壁柜,从孟向阳的包里取了一叠钞票,也顾不上数揣进兜里就匆匆下了楼。
当他到了前台时,心慌意乱的旅店老板刚将电话拨出去,捏着听筒的手还在轻轻颤抖着。
张三一看立刻大步上前,一手将电话按下的同时,将钞票往老板面前一放,一脸严肃地摇了摇手。
旅店老板有些惊疑不定,目光在张三脸上和钞票上来回转了几下,终于放下了电话。
由于语言不通,张三费了老大的劲,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旅店老板尽管心中颇有疑虑,但那叠钞票的厚度,显然可以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经过一番交涉,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旅店老板很快变换了态度,张三跟他约定好之后,这才转身上楼。
再次回到房间后,张三走到神情依然痴呆的孟向阳面前,轻轻摇了摇他,但孟向阳却丝毫没有反应,目光呆滞恍若失神。
张三想了想,用力推了推他,并高声地道:“老孟,欧阳先生他还有未竟的心愿,我想他并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是先为他料理后事吧!”
说完这句话,孟向阳涣散失神的目光渐渐重新汇聚起来,他缓缓地点头道:“对,你说得对,铁叔他还交待了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孟向阳的声音异常干涩嘶哑,仿佛生锈的铁片在地板上摩擦一般,又像是喉咙卡住了什么东西,听得张三心中不由一酸。
张三接着道:“店主已经知道此事,我刚才跟他交涉了一番,他已经答应帮忙,咱们现在的情形,给欧阳先生办后事,恐怕不能大张旗鼓,你看……”
孟向阳目光转动几下,终于聚焦在张三脸上,深吸口气沉声缓缓开口:
“我了解铁叔,他对这些事并不在意,身在异国只能一切从简,我打算将铁叔的尸身在这里火化,然后将他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
孟向阳说完,又在欧阳松脸上留恋不舍地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将怀中的欧阳松缓缓放下,轻轻拉过薄被为其覆在身上。
简单收拾好遗体后,孟向阳双膝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张三见状也跟着一起,用跪拜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哀悼。
接着,孟向阳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帘子拉开,午后和煦的阳光洒了进来,屋里的阴暗气息也随之消散。
眼光落在欧阳松已经僵硬的面庞上,将那晦暗沉沉的死气冲散了一些,使得此刻已经死去之人,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安静祥和。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孟向阳的目光停驻在欧阳松安详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挪动,低声道: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我们两个送送铁叔,这事就交给你了。”
旅店老板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一进门老板先向张三丢了个眼色,张三会意点了点头。
接下来,那两名医务人员稍作检查,确定欧阳松已经死去,摇头叹息了几下,对孟向阳和张三说了两句大概是安慰的话,便被旅店老板又领了出去。
生老病死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死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举世通用,在日本依然行得通。
有了旅店老板这个本地人的全力帮助,欧阳松的后事办起来就简单了很多,省去了官方介入的程序。
时间不大,旅店外面来了一辆殡仪馆的黑色汽车,四名身穿制服的人从车上下来,匆匆到了楼上。
他们都是专业人士,神情庄严肃穆,动作轻柔和缓,在旅店老板的协助下,很快将欧阳松的遗体搬到了车上。张三和孟向阳也随车一同前往,去殡仪馆送欧阳松最后一程。
……
橙红的晚霞铺满天边之际,张三和孟向阳终于结束了半下午的等待,在两名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由前厅转折穿梭许久,到了一处特殊地方。
推开颇具质感的青灰色大门,眼前是个简洁清幽的小院,里面植物、砾石和具有特殊肌理的岩石穿插点缀着地面,使地面看上去好似一片一片云朵。
庭院中央的地面上,砾石围绕着一个圆形水池,苔藓斑斑的岩块和青翠的绿植点缀池中,水池四周有四尊真人大小的石质佛像,皆垂头合掌伫立似诵经状。
一入庭院,顿时让人生出祥和宁静的感觉,孟向阳深吸口气,转头看看张三,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缓缓步入庭院,目光扫过四周的布景,最后落在中央的水池上,只见水波粼粼,天边的白云和霞光倒映其上,在暮色和庭院景致的掩映中,一副宁静自然的画面引人沉思,似乎在昭示着生命的变化无常。
二人皆驻足沉默,心中升起万千思绪……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将二人从沉思中唤醒。两名工作人员跟在一个身披袈裟表情肃穆的和尚身后,从庭院一角的门洞缓步而来。
和尚双手端着一个青色的瓷瓶,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步履缓慢朝二人走来,到了跟前双手恭敬地向前一递。
孟向阳沉默不语,神色黯然接过瓷瓶,微微点头致谢,随后和尚又诵了一声法号,带着二人又转去了另一个特殊的场所。
这个地方有些类似于古代的佛堂,厅堂正中有一尊丈许高的鎏金佛像,庄严宝相地端坐于莲花底座之上,佛像下方是三座样式古朴的香炉,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佛像的身后,是一束束自顶上垂下的黄色帷帐,帷帐上面雕刻着不少花纹图案。佛堂四周的墙壁上,描金彩绘栩栩如生,罗汉佛陀祥云梵音,一副缥缈幻世的极乐之象。
一束束晕黄的光线辉洒下来,又增添了几分佛光普照的意味,于那的圣洁的光辉之下,两侧各有三名身披袈裟手捧经卷的法师,低眉垂眼,神情庄严肃穆,正诵经着念文。
在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和尚示意下,孟向阳和张三来到厅堂正中的佛龛前,将装着骨灰的瓷瓶轻轻放下,然后便在蒲团上虔诚地跪拜下来,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双目闭合,心中默默诵祷起来……
葬礼的仪式反应的人们的生死观和宗教观,日本是个崇佛的国度,受佛教的教义影响,日本人相信人死之后是有灵魂的,人死可以灵魂不灭,可以再入轮回,过世者火化之后,要经过佛教超度仪式,方能入土为安。
……
和尚们做完法事,已经快到深夜,二人心情沉重地回到旅店。接下来,孟向阳对后续的事情,重新做出了安排。
欧阳松刚刚过世,孟向阳有伤在身需要休养,启程上路有诸多不便,所以孟向阳决定在网走多待一段时日。
按照孟向阳的说法,他们家乡有“做七”的习俗,要哀悼七七四十九天以超度亡灵。
这事他不想麻烦张三,所以便让张三这段时间独自去四处走走看看,养养神散散心,张三本想帮忙,但见他态度坚决,便没再坚持。
第二日清早,孟向阳收拾了几件衣物,简短交代两句便抱着欧阳松的骨灰离开旅店不知去向,留下张三一人在屋里怔怔呆坐许久。
张三毕竟与欧阳松无亲无故,虽然因其突然离世触动心怀,但与孟向阳相比,他心中更多地是感慨而非悲伤,所以很快将低落的情绪压下,走出旅店到了外面。
此时正值北海道的深秋,户外的景致别具特色,气候也清爽怡人。稀稀拉拉的行人从街头慢悠悠不时踱步而过,带着几分惬意,散发出一丝慵懒。
张三迈步而行,走过一间间屋舍店铺,目光扫过一个个陌生脸孔,眉头渐渐舒展,这座小城闲适悠然的氛围,将他心头的积郁之气顿时冲散不少。
他一路不疾不徐,信步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抬眼一看,竟到一处景致奇特的地方。
一片湖泊与海相连,湖畔连片生长着一种不知名的棕红色水草,犹如一张深红色的华丽地毯,色彩鲜艳,又似少女的红妆,艳丽多姿。放眼望去一片红蓝相间,美不胜收。
有条碎卵石修筑的小道绕湖连至远处,沿着小道下去,赏着迷人的秋景,行了约莫半个小时,一片蔚蓝开阔的海面出现在眼前,。
小道尽头有座小小的凉亭,其内置有石凳石椅,看着干净雅致,是个供游人休息的场所。
张三踱步到亭中坐下,转头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远处的海面上,深吸几口新鲜空气,顿觉清爽。
“离开丰县,已经快三年了……”
遥望茫茫大海,目光闪动之际,张三忽然心生感慨,他不由想起自己近几年的坎坷遭遇,随着思绪缓缓飘开,一股怅然之感自心底升起。
刚刚亲历了一个人的由生到死,张三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沉浸在一种郁郁不欢怅然若失的情绪中,不由地开始思考起一些深奥的问题。
“我如今是逃犯的身份,国内是没法待了,难道……这辈子都要在异国漂泊了么?今后的路我到底该怎么走?”
想到这里,张三眉头轻轻皱起,心中又茫然起来,思绪也随之更为纷乱。
“忠胜叔不知现在过得如何,估计已经有了孩子吧……师傅他老人家到底去了何处,一点音信也没有……
小胖子若是得到消息,想必一定会为我担心吧。还有露露,她或许已经交了新的男朋友……”
一个个记忆中的身影不断浮现,搅得张三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心生惆怅之际,不觉间伸手触摸到胸前贴身戴着的那块八卦玉佩,一个念头陡然闪现。
“已经好久……没有打坐了,师傅以前曾说过,打坐最能修炼心性,我怎么将这给忘了呢?”
心念及此,他立刻收起心中杂念,凝神端坐,闭目缓息,在心里默念起清心诀。
道家的心法讲求清心无我、万法自然,张三静坐下来,压下思绪波动,慢慢地调整呼吸,将身体调整到最放松最舒适的状态。
片刻后,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细长,直至最后的细不可闻……
渐渐地,他感觉身体仿佛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变得越来越轻,如飘羽一般随着清风缓缓向空中升去,又仿佛整个人像一只大鸟,轻舒羽翅,凌空飞翔。
身体在空中轻轻地飘荡的同时,心中的意念好似肥皂泡般缓缓膨胀,延伸充斥在无穷无尽的天地间。
随着意念的延伸,一种玄妙无比,又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灵中升起,张三感觉好似经受了一场洗礼,进入一种无忧愁、无烦恼、无约束、无痛苦的清净境界,如沐春风,不染俗尘。
沉浸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好似一身尘垢从全身毛孔顷刻间排出,所有的烦恼忧愁也随之飘离而去……
一口悠长的气息缓缓从口中呼出,这时张三眼皮微动,缓缓睁开。这一瞬,他的眼眸清澈无比,目中更有精光闪过!
面朝大海,仿若新生……
张三起身迈步出了小亭,脚步轻快地很快行至一块宽大平坦的礁石之上,抬眼望向大海深处,心中一片宁静。
张三目光闪烁,淡然地喃喃自语道:“路已走过,就应放下执念,若总纠结往事,又如何稳健前行呢……有些事情就算是命中注定,我若俯首顺命,必定无法挣脱,
但若我念常新,一切……便皆为未知,每个命运转折的路口,都有无数种选择。师傅曾教导我,当遇事难以抉择之时……
遵从本心就好,若凡事都将功利得失考虑太多,时间久了就会丧失本我,自己的选择……也就不是自己的选择了。”
“自我幼年跟随母亲到了丰县,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经历过人间冷暖,体味过悲欢喜乐……
后来离家远行到了警校,见识过都市繁华,感受过市井喧嚣,也收获过短暂的爱情……
那次意外之后,我又被关押到呼河监狱,渡过了一年有余的牢狱生活,认清了人性卑劣,学会了适者生存……
阴差阳错又越狱逃亡至此,命途可谓变幻无常,但是,我心中要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