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明这句问话,让张三瞬间陷入了沉默,他苦涩地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问道:
“老贺,你是怎么回事?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关到这了?”
“我,就快要死了……”
贺清明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应,忽然苦笑几声,语气中隐隐带着无助和绝望。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张三心中一凛,赶忙又问。
“哎,反正也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你既然问了,我就跟你说说,临死前能有你陪着,听我倾吐一番,也算老天爷待我不薄……”
贺清明叹息一声,语气似乎并不像以往那般懦弱,带着一丝淡淡的自信,开始缓缓诉说他的故事。
“五年前,我刚当上公司老总,那两年正好赶上行业洗牌,我那时初掌大权,雄心勃勃,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那时的我,可没有半点私心。
我着手推进企业扩张,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取得了极为辉煌的业绩。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荣誉加身,我一时风光无两,就连当地政界的那些大佬,对我也都高看一眼。
后来,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迟早有一天我也是会下台的,不可能一直占着这个风光的位子。就像我的前任一样,一旦下台之后,所有人都不会再将他放在眼里,我当时对他就是那样……”
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咳嗽几声,又继续讲述。
“嗨……有些扯远了,我干了两年老总,心态就慢慢变了,我开始为以后做打算,利用手中的权力,开始了我的敛财之道。
我收受贿赂,做假账,吃回扣,套取资金,假买假卖……说这些你可能不大懂,总之我很快就弄到了很大一笔见不得光的钱。
我把这些钱分成好多份,藏在了不同的地方,我怕出事,不敢明着动这些钱。你也知道的,男人追求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四个字,财我虽然有了,但暂时却不能用,所以就把心思放在了女人身上……
我有过不少女人,但除了我老婆之外,我最喜欢的只有一个女人,她叫樊依云。那时候我刚想要跟我老婆离婚,我怕自己出事后连累了她,但我骗依云说是为了跟她在一起,呵呵,那些女人总是很好骗的,尤其是年轻漂亮的……”
说着,贺清明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我自认很小心很谨慎,但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不过谁也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天,给自己留了后路。
上面他们查出来的那些数目,只是我非法所得的很少一部分。你还记不记得,我刚进来过堂那会儿你还问过,我到底贪了多少钱?”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说是……两千万。”张三稍一回忆,就想起了那日的一幕。
“嘿嘿……两千万,其实那只是个零头,我将那些钱藏的很隐秘,他们根本就无从查找,不怕坦白告诉你,我贪来的钱,差不多有一个亿!”
“一亿……这么多?!”张三听他说出这个惊人的数目,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本来计划得很好,一旦我真出了事,只要那些暗藏起来的钱还在,我就可以动用那笔钱上下打点,相信用不了几年就能重获自由。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这正是金钱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但一定要找个非常信得过的人,帮我暗中操作此事,最终我选择了依云……
她以前很听我的话,毫无条件地那种听话,前些天她还来探视过我,告诉我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但是……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时,张三从话语中听出他情绪上十分明显的波动,贺清明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显然此刻诉说的事情,给他的心神带来了极大冲击。
平复了一阵,他又缓缓开口,语气却变得阴森起来。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樊依云这个贱人,竟然落井下石,出卖了我!
那天晚上,我被狱警带走之后,见到了一个人,你知道我见到的是谁么?这里的监狱长——李忠国!
他知道了我的事,逼我说出那些钱的下落。哼,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樊依云和他勾搭在了一起,他们想要谋夺我那笔钱!
我不肯说,李忠国就让人折磨我,最后抵刑不过,我只好开了口,但是我并没有全部吐出去,只告诉了他几笔小钱,最大的那笔,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休想得到!”
“之前来探视,你说是你表妹的那位,其实就是你的情妇樊依云?那些钱的事,你并没有全告诉她吧?”
张三忽然问了一句。从贺清明所说的情况,加上自己的推测,张三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经过,也明白了一件事,正是贺清明留了一手的心机,才让他此刻还有命在。
“不错,虽然那时候她是我最信任的认,但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我又怎么会完全信任她呢?”
“这事,怎么不让你老婆,哦……你前妻来做呢,作为结发夫妻,她应该比你那情妇更值得信任吧?”张三稍一思索,直接问到了关键之处。
“这个我倒是想过,但我实在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我怕万一我出了事,她要和女儿跟着我受累……”
贺清明沉默片刻,又缓缓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忠国盯上了这些赃款,他一旦得手,绝对不会留我的活口,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喘气,是因为他搞不清楚我到底藏匿了多少钱,想再往出套一套。
一旦他认为再套不出来的时候,我也就活到头了。真是世事难预料,谁能想得到,我拼了命地捞钱,最后却是捞来的这些钱,要了我的命!”
“想不到,你身上还有这么多秘密……”张三此刻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感慨道。
“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啊!”贺清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过那笑声却听得人心生寒意。
张三听完了贺清明的秘密,心情忽然变得复杂。从对方那带着仇恨和不甘,又绝望无助的语气中,他知道贺清明所说皆是事实。
这一刻,他不知该对贺清明报以什么样的态度,他是个令人痛恨的贪官,是可恶的社会蛀虫,但也是个身陷囹圄朝不保夕的可怜之人。
转瞬,张三又想到自身的处境,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哀自心底渐渐升起。
二人皆沉默不语,片刻后贺清明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又问:“兄弟,你又是为何杀了人呢?”
“我……应该是失手吧。”张三颓然道。
“是那个独眼龙华哥吧?”
“嗯。”
“唉,失手,失手,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呐,我不也是失手了嘛?呵呵……”
贺清明揶揄道,只是语气透出浓浓的悲哀,他沉吟片刻又叹道:
“不过,你比我强,还不至于丢了性命。我听说在监狱里就算杀人,大多数情况也就给你多加些刑期,多坐几年牢罢了,最终还是能盼到出去的那天。我是等不到了……”
“这事,难道没有什么转机?”张三随口一问,但话一出口便知自己是多此一问。
“你是个聪明人,我的事哪有什么转机?我的下场只有一条……李忠国是绝对不会留着我的,他一定会让我死得悄无声息,换了我是他,也会这样做!只可惜,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话音刚落,从隔壁隐隐传来咚咚的响声!
显然是贺清明用拳头狠狠砸了几下地板,借此发泄着他胸中滔天的恨意。
发泄了几下,贺清明的情绪似乎又稳定了一些,他的声音从地漏里悠悠传来,似带了一丝莫名的得意:
“张三兄弟,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大的那笔钱,藏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你……”
“这个……我不想知道,你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张三沉思了片刻,平静地道。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我那笔巨款的下落?”贺清明听了张三极为反常的回答感到十分诧异,连忙追问。
张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已经这般处境,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况且你刚才也说了,正是那些钱要了你的命。在这种地方,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他不是李忠国派来的……”贺清明嘴唇微动,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了一句,情绪不知为何又产生了一丝波动。
“算了,不提这事了。聊点别的吧,可以跟我讲讲你的事吗?”安静了片刻,贺清明突然又开口道。
“嗯,你想听的话,我就跟你聊聊……”张三实在不愿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况且他对贺清明印象不错,此刻心中也十分同情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
“我在一个叫做丰县的小县城长大,那里有个坊市,坊市里有家杂货铺……”
张三将自己的事情,隔着下水道的地漏,向隔壁的贺清明娓娓道了出来。
在漆黑一片的禁闭室中,两个遭遇但同时患难,又互相怜悯同情之人,就这样平趴在地上,用一种极为怪异的方式,相互交流着。
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有人陪着说话,原本阴森恐怖的禁闭室,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慌了。
时间,就这样在两个人的交谈中一点点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三正听贺清明讲自己去国外旅游的见闻,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他耳轮微动,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张三这一提醒,贺清明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但他稍一思索,立刻便将耳朵紧紧贴在地漏上。
锁簧哒哒转动,接着嘡啷一声铁门打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晃得张三一阵眩晕,不由用手挡在眼前,适应了一阵才艰难地睁开双眼。
他使劲眨了眨眼,恍惚间才渐渐看清来人的脸。
“是你!”等张三看清来人,表情立刻一滞,不由轻呼一声。
来人正是让张三始终有一种摸不透的奇怪感觉,但对自己却一直不错的狱警——小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