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白云飞,黄叶落,雁南归,转眼到了秋季。
放风时间,活动场地内斑驳脱落的水泥台阶上,张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举目望着远处的山峦。
大兴安岭的秋季非常美丽,山间的树叶红绿相间,远远看去就如一副铺开的油画。
他的思绪也随着目光在向远处飘荡开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将他的思绪打断,张三双目微闭,轻轻叹了一声。
片刻后,睁眼看到不远处的高墙电网,还有一群穿着囚服的犯人,眼前的这番景象又无情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拍了拍自己光秃的脑袋,自嘲一笑。
“听说一会要来进来新人,他们都到那边等着去瞧热闹了,走一块去瞧瞧。”从身边经过的一名犯人兴奋地道。
张三朝他一笑,没有言语。
“哎……看热闹,看热闹,对咱们来说就是看个热闹,但对那些新人来说,进来的这天,就是噩梦的开始……”老侯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了近前,神情有些落寞。
张三看着匆匆而行的犯人,眼光闪烁着若有所思,缓缓问道:“我刚来的时候,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可不一样咋的,我记得前年进来的那一拨新人,其中有个小家伙,和你年岁差不多,不知怎么得罪了人,一直被人欺负。
你也知道的,监狱这地方,能让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后来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人都疯掉了。”老侯一脸唏嘘,叹息着说道。
“让好人变坏,让坏人变得更坏……”张三仔细琢磨着老侯说的这句话,只觉得意味深长。突然心中一动,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道:
“老侯,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嘛,我倒希望你是坏人……”老侯和他目光交汇,意味深长的说道。
“好人……坏人……”张三喃喃自语道,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走吧,过去看一眼。好人也罢,坏人也罢,都不打紧的,在这地方能熬得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老侯起身拉了他一下,张三抬头发现一伙犯人已经走得老远,索性不再去思索,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迈步朝人群方向走去。
他俩离着人群还有一段距离,隔着铁丝网看见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特制的大巴车慢慢驶入。与普通的大巴车不同,这辆车两侧并没有窗户,倒像是大货车。
荷枪实弹的狱警站了一圈将大巴车围了个结实,有人上前将后侧的车门打开。
“都滚下来!”一声粗暴的喝斥声响起。
车上戴着手铐脚铐的犯人陆续走下来,一共十来个人。这些新犯刚一下车,铁丝网内围观的众犯立刻爆发出阵阵呼喊声,倘若仔细听的话,还有尖叫声和呼哨声夹杂在其中。
这时,众星捧月之下,监狱长李忠国腆着大肚子迈着方步,从办公区走了过来。
李忠国年岁约莫五十上下,身上多少有些行伍之气,虽然体型有些发福,但步伐稳健腰板挺直,行走之际颇有气势,只是眼眶隐隐发暗,目光显得有些阴鹫。
李忠国到呼河监狱主事已经近十年光景,在这里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因此身上自然而然的带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见不远处犯人的吵闹声,他目光扫去,眉头微微一皱。身旁立刻有一名随从之人脸色微变,朝一旁使了使眼色。
于是,几名狱警小跑着到了犯人围观之处一通喝斥,吵闹声瞬间小了许多。
李忠国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训话。
至于他说些什么,张三并没听清楚,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站成一排的“新人”身上,看着眼前这些人,不禁忆起自己当初刚来时的情景……
监狱长李忠国言简意赅,几分钟便结束了讲话,向身旁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去,剩下的事情就全部由下面这些狱警负责了。
一个个被点到名字的“新人”,都由一名狱警带着正式进入监区,正式开始他们的囚徒生涯。
这时,围观的犯人又渐渐高声起来,监狱长已经离开,在场的狱警也懒得管他们,因为每次新人初到时,这帮人都是这副德行。
这十来个倒霉的家伙,有的一副木然的表情,有的低垂着头,有的东张西望,有的眼里流露出恐慌,有的面带狰狞,还有的满脸苦楚……
其中有一个,脖子扬得老高,神情略显嚣张,竟毫不示弱地朝着围观的众犯比了一根中指!
“耶?草他妈的!”
“嘿嘿,过两天看他还能嚣张得起来不?”
“我保证他挺不过三天。”
“我看未必,没点本事哪敢这么嚣张,说不定那家伙是个厉害的角色呢。”
“就算再厉害,刚进来也该低调点,他这种搞法,实属不智,实属不智啊!”
不久,这些“新人”全部被带了进去,放风时间也要结束,这帮犯人今日都显得格外兴奋,都兴致勃勃的准备回去调教“新人”了。
迎新,已然被犯人们当成了一种另类的“娱乐项目”!
张三此刻有些意兴索然,看着大巴车驶离,看着监狱的大门缓缓关闭,愣神了片刻,狠狠摇了摇脑袋,这才慢悠悠转身。
按照监狱中的规矩,新丁到来后都会被随机分配到各个号房,其目的一是防止新人结伙闹事,二是让他们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
张三在铺上刚躺下来,门外脚步声传入耳中,他微一起身,举目望去。
只见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略显清瘦的中年男子,一手抱着铺盖,一手端着个脸盆,怯生生站在门口,神情似犹豫又似恐慌。
“发生么楞,滚进去!”
身后的狱警毫不客气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人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回头看了眼,唯唯诺诺没敢吱声。
“新来的,安排到你们这儿了,给他讲讲规矩,动静别太大啊。”狱警扫一眼众犯,最后目光落到张三身上。
牢门关闭的声响许是有点大,吓得这人微微一缩脖子,用手扶了扶眼镜,表情极不自然地看着号房里的众位。
“大……大家好。”这位声音有些发抖,说完立刻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众人。
号房里没有一人言语,气氛显得有些怪异,或许是被安静的气氛搞得不知所措,这位端着脸盆的手有些颤抖,缩了缩脖子,将头低得更深了。
张三半起身靠在铺子上,仔细打量着刚来的这位,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发觉气氛安静的有些不对劲,面带疑惑看向身旁众人,只见众人都看着自己。
“三哥,您现在是老大,得主持咱们的迎新仪式,以前都是……”马六殷勤地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都没人言语……”张三心中暗道,表情微显尴尬。
“咳咳……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道。
“我叫贺清明,今年42岁,淮州人士……”他抬头看一眼张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怯生生开口。
张三直了直身子,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脑中回想着当初自己初来时的情景,依样画葫芦问道:“为什么进来的?”
“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你说清楚点。”
“挪……挪用公款。”
“挪用公款,具体是多少钱啊?”张三听了他的回答,颇有些好奇,因为据他了解,经济犯罪一般很少有关到呼河监狱的。
“两……两千万。”被问到这个问题,贺清明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有些躲闪,低声答道。
“日他姥姥,两千万?!”
“那得多大一堆啊!这么多钱咱这号房估计都放不下吧?”
“这狗日的,是个巨贪啊!”
“老子最痛恨贪污犯!”
众犯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听了贺清明说出的这个数目,张三也跟其他人一样震惊,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张三微微摆手,示意众人暂且安静,继续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能挪用这么多钱?”
“以前是企业的一把手,过手的资金比较多。”
“私企还是国企?”
“国企。”
张三对于贺清明的事情,也是未曾听闻有些好奇,不一会问了个大概,便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问完了话,此刻正琢磨着如何给他“过堂”。
他之前对于过堂的事有过一番思考。他认为,存在的不一定合理,但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既然监狱中一直有这个传统,那就没必要去打破惯例。
其实他的心态和其他人不同,多数犯人都是抱着“找平衡”的心态去看待新人过堂。
他们会在心中默默做以比较,假如新人比起他们自己,被揍得更惨、侮辱得更狠,他们就会获得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张三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比其他人思考的更理性也更深刻。
所谓过堂,在他看来主要就是通过牢头们的各式手段,让新人调整心态,服从规矩,从而尽快适应监狱生活,当然这种服从,依靠的主要是赤裸裸的暴力。
他甚至觉得,当初警校的军训和监狱里的过堂,在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两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