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蹲在盥洗室一角,正搓洗着衣服,突觉眼前人影一晃,他抬头一看,面前站定一人,正是华哥。
“华哥……”他看了看华哥,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石头,我回来好些天了,也不见你过来找我,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华哥缓缓蹲下来,一只手搭在石头肩头,似笑非笑地道。
“我……”石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你老娘的事,我都知道了。人的命,天注定,你也别太难过……”华哥的表情带着几分虚假,低声安慰道。
“谢谢。”石头神色稍黯,低下头又揉搓起衣服。
“石头,你是不是被那小子打怕了?吓破了胆?”华哥见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蹲下身凑到石头面前,冷笑着嘲讽道。
“我……现在只想安安分分,不想再惹事。”石头动作一滞,抬头看了看华哥,犹豫片刻道。
华哥站起身,怒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帮我了?以前都是我罩你的,没亏待过你吧?现在老子栽了跟头,你却想抽身不管?老子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我王建华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老子最恨的就是不讲义气之人!”
“我……”石头看着华哥,面色纠结着,嘴巴动了动,却不知如何答对。
“算了,我也不怪你。那小子确实不是个善茬,听马六说你为我的事,跟那小子动了手,也栽到他手上了。也就是说,现在他就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我已经找过马六了,一直一来,你们俩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对付那小子,我已经有了计划,正面干不过老子就给他来阴的,只要你俩还像以前一样听我的,等我整垮了那小子,咱们……”
不等华哥说完,石头将手中的衣服放下,缓缓站起的同时,面色变幻几下,似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语:
“华哥,你还是找别人吧,我不想再和以前一样,以后我要好好改造……”
华哥本来心中就不爽,婆婆妈妈叨叨了这么半天,换来的竟是一句“找别人吧”,加上他这人本就心胸狭窄,报复心重,石头这样一幅态度,立刻点燃了华哥的怒火。
“你他妈的真是不知好歹!”
说话间,华哥脸上横肉乱颤,独眼放出凶光,毫不留情挥拳就朝石头身上砸去。
石头挨了一拳,被打得险些栽倒,但他并没有还手。不过他的眼神依然坚定,表情木讷但又执拗,微扬的嘴角似乎带着点淡淡的嘲讽。
华哥看到石头这副表情,不知触动了哪根敏感的神经,顿时眼中冒火,气急败坏。
暴怒的华哥动起手来,没有丝毫手软,拳脚相交如雨点般落在石头身上。
尽管华哥下了狠手,一副要你命的架势,但石头依然没有还手,只是抱头被动挨打。
片刻后,石头倒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再看他脸上,口鼻往外冒血,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一条缝,正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华哥不愧是混黑道的,动起手来气势惊人,狠辣犀利,从他动手到石头被打得爬不起来,其实也就几息的光景。
这时,远处两名巡逻的狱警听到响动,知道这边出了事,立刻急匆匆赶过来。
“喂,你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狱警说话的时候,华哥已经像没事儿人一样,悄然转到另一侧,目光阴鹫的侧目盯着石头。
石头艰难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表情颇为复杂的看了看华哥,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默默捡起撞翻的脸盆和衣服,看了看两名狱警,又瞥了眼华哥,表情木然地道:“没打架,我自己滑倒的。”
“呃?你自己……自己滑倒能搞成这样子?你他妈的!”
问话的狱警听道石头说出如此可笑的理由,心想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吗?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旁边另一名狱警赶紧拽了拽他,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听了同伴的话,这名狱警愣神想了想,将举起的警棍又放下,沉着脸四下扫视一圈,表情透出一丝鄙夷,语气不屑地对石头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此时,盥洗室中十来个犯人的目光在石头和华哥二人之间来回徘徊,但谁也没吱声。
石头仿佛没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目光,端起脸盆一瘸一拐来到华哥身前,面色平静地道:“华哥,你也出了气了,就放过我吧。”
说完,也不等华哥答话,石头便转身而去,他此时的样子虽然看着有几分可怜,但那缓慢却又坚定的步子,又隐隐透出一股子坚毅。
“哼,咱走着瞧!”华哥望着石头走远,狠狠啐了一口,恨恨地道。
……
石头被华哥打了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当天晚上,张三听老侯说起此事,脸上不由现出狐疑之色,心里暗道奇怪,这个华哥怎么跟疯狗一样,自己人也咬?
瞅了瞅他脸色,不等张三发问,老侯便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些事你是不怎么操心罢了,其实说起来也简单,石头自打那次被你揍了之后,这个人变了很多。
前段时间家里老母亲去世,号子里这帮人待他不错,这小子许是幡然悔悟了。我记得啊,他刚来那会儿,虽然愣头愣脑的,但人并不坏。
俗话说啊,跟什么人学什么样,石头就是跟华哥混到一起后,才沾了些匪气,动不动就打人。”
“华哥这一回来,肯定又想把石头拉过去继续给他当马仔,想必是被石头给回绝了,言语不合所以才动了手,也有可能是华哥要找我报毁目之仇,石头可能不愿帮他……”张三听了老侯的话,稍一分析就大致猜到了缘由。
老侯看张三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便没再言语。张三想罢,转头看了看靠在那儿发呆的石头,很快他又将目光移开,落在了马六身上。
马六正跟邻铺的犯人闲聊着什么,但张三发现,这家伙说话时,不停偷眼朝自己瞄来,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张三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嘴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石头,你这是……不要紧吧?”张三来到石头面前,脸上关切之色甚浓。
“三……张三兄弟,我没事,就是被人揍了。”石头闻言,眼眸深处一丝复杂之色一闪即逝,随即又表情释然,说话间还挪了挪腾出了点地方。
关于这个新的称呼,其实是张三实在受不了这一堆都比自己年岁大的老家伙,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听得他十分别扭,有一次专门说起此事,强行让他们改了称呼。
张三和石头并坐在一起,十分豪气地揽住他的肩膀,拍着胸脯朗声道:
“我听说是那个独眼龙打的你,如今我好歹也算个号子头,你挨了欺负,我就必须得站出来!不如这样,我这就去找他算账,也算帮你找回场子!”
“哎,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这事不算什么,就不用了麻烦你了,况且,我,哎……还是算了,算了吧。”
石头一听张三要替自己出头,虽然心中感激颇为动容,但却显出为难之色,左推右挡执意不允。
“不行,这事我一定得管!不能让你白白挨揍,大伙说说该不该找独眼龙算账?马六,你说说……”
张三直接站起,声音顿时高了几度,流露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江湖豪气,随意一指点向马六。
见张三直接点了名,马六心中一凛,暗道:“这事跟我有毛关系啊,老子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精明的马六决定“明哲保身”,站起道:“这,我……要我说呢,这个……算账嘛,是该算账,不过这个,石头不愿多生事端,他的意思咱也得考虑不是……”
开口时马六心中暗暗计算利弊得失,因此说话时表情就显得不大自然,他话还没说完,不经意间却发现张三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张三两手插在胸前,一双眼睛微眯着,正似笑非笑向他看来,表情透着一丝诡异。
“不对,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这小子最为阴险,他这是要坑我!”
马六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改了口风:“但……但是我认为三老大说的没错!至于怎么算账,那就全听三老大的!”
要说马六,如今也是左右为难。一是他的身份颇为尴尬,虽然向张三服了软,但他以前是华哥的亲信,所以时不时要被敲打几下,搞得他整日惶惶不安;
二是马六这人胆子小,谁也不敢得罪,华哥回来后找他,他只能言语上敷衍着,张三和华哥,哪个他都不愿得罪。
因为这事,这小子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愁得嘴角都起了泡,整日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当然,马六的这些变化都被张三看在了眼里,稍加思索便猜到了个中缘由,而他也不点破,只是冷眼旁观着。
马六紧张之际,不知不觉竟将称呼都变成了“三老大”,张三瞧他一副惊慌不定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
略一沉吟正色说道:“嗯,这件事我是管定了,至于这笔账怎么个算法,容我再想想……”
装模作样地来回踱了几圈,张三突然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朗声道:
“大伙既然都称我一声老大,有了事我岂能不管不问?我不管旁人如何,我张三做人的规矩,就是如此,大家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让那独眼龙给个交待!”
张三这番话撂出来,除了马六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不那么自然。其余众人纷纷面露钦佩之色,尤其是石头,眼眶一润,险些感动地流下泪来。
“演”完了这一出,众犯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张三不理他们,又坐回到自己铺子上,举目望向窗外时,唇角荡起了一丝冷笑。
要说他因为义气,就选择为石头仗义出手,那倒不至于。一来二人之间毕竟有过过节,虽说现在已经释怀,但并无多少交情,不似和老侯之间那么亲密。
他之所以要做出这番姿态,表面上看来是收买人心,实则却不然。
张三有他自己的目的。
自从华哥伤愈归来,他能感觉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正无声无息地逼近,再加上清楚地知道华哥这人善使阴招,所以心中一直保持着警惕,时刻防备着对方暗中使坏。
他要利用华哥和石头之间的冲突,做一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