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令莫愁道长的神色黯然,嫤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却听她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陛下可能不知,你的容貌生得与我那师姐甚为相似,所以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闻言,嫤初和容晏面面相觑。
“道长口中的师姐,是我母亲?”嫤初将信将疑地问。
她可从来没有听旁人说过自己和母亲容貌相像,她母亲那样温柔坚强的女子,就像初冬的月光,轻柔如流水,又怎么会和她这种只能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沙粒一样。
莫愁道长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从眷恋变成遗憾,重重点头,“是的,陛下的母亲是贫道的大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可惜啊,后来她入宫,我们便再也没能相见,一别多年,师姐可还好?”
嫤初黯然答:“娘在数年前就已病逝。”
莫愁道长一愣,哀恸道:“我早该想到,我虽身在山林,却也知晓陛下登基一事,可从未听见师姐的消息,原来……”
“若娘知道道长还在挂念她,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
“唉,挂念是最无用的。”莫愁道长感慨道,“故人已逝,生者应当自强。”
“道长说得是。”
门口传来平缓的敲门声,来人恭敬喊道:“掌门,膳食做好了。”
“端进来。”莫愁道长对他们说,“陛下,摄政王,先用膳吧。”
容晏道了句谢,扶着嫤初起来,莫愁道长思虑周全,只让人做了清粥小菜,他们饿了许久,正需要进清淡的食物。
“二位勿怪,我们修行之人都食素,一时拿不出好菜来招待,你们应该也有很久没进食,正好吃点清淡的填肚子。”
嫤初笑道:“没事,母亲以前也只给我做素食,除了过节能见到荤肉,平时也很清淡。”
莫愁道长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师姐,目光柔和,想到师姐的遭遇,又不免伤感。
“对了,陛下和摄政王怎么会突然造访峨眉?”
嫤初拿着筷箸的手一顿,看向容晏,不知该如何作答,容晏倒是坦然自若,十分随意。
“说起来实属误会,在下得到消息,义阳长公主外出游玩,上了峨眉山后就消失了,在下寻人,正好陛下又和贵派有点渊源,所以就顺便把陛下一起带来造访,没想到这一上了山,就迷失在林子里。”
莫愁道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迷雾林乃是我们峨眉派始祖设下的迷障,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恶意闯山,这迷障会让人产生幻觉,催生心底的恶念和恐惧,如同和心魔作战,一旦陷进去就很难战胜心魔,慢慢就会丧失求生的意念,从而迷失在里面,永远醒不过来,直到筋疲力尽,最后饿死或自尽,若是你说的长公主真的上了山,三日的时间,现下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嫤初一怔,想起先前在迷雾林似真似假的幻境,一时说不上复杂还是轻松。
幸好那不是真的,可是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若他们认识,为何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果然如容晏所料,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否则此刻,他恐怕就躺在那些尸骸旁边了。
“仅仅三日,或许她还活着,道长,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劳烦您派人去找一找。”
莫愁道长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贫道自会尽心,只是你们最好不要抱有期待,迷雾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让人产生幻觉,勾起最痛苦的回忆,陷进去的人很容易自残甚至自杀,能像您一样,自个儿凭着意志力便走出来的,几乎没有。”
闻言,嫤初看向身旁的容晏,眸色微沉。
容晏:“贵派这迷雾林确实厉害,在下也是险些没走出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莫愁道长收敛了笑意,冷声问:“何事?”
“掌门,后院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莫愁道长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我等会就过去。”
容晏见莫愁露出这般神色,便知是有大事发生,道:“道长还是先过去吧。”
“是贫道招待不周,二位先在此休息,贫道去去就回。”
“多谢道长。”
莫愁道长急匆匆地离去,容晏的脸上布满愁容,“陛下,您说他们该不会真的死在迷雾林中了吧?”
他是真真切切见识了这迷雾林的厉害,凭白妍初和赵云修那些人的功力,确实不太可能走出来,可是迷雾林他也找过一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便是具尸体都没有。
这迷雾林总不可能还会自己处理死尸吧?
然而嫤初迟迟没回话,容晏看向她,才发现她还在走神。
“陛下,怎么了?”
嫤初反应过来,木然地回头,“啊,什么?”
“陛下在想什么?”
嫤初后知后觉,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朕觉得有些疲惫。”
容晏见她脸色苍白,说道:“那陛下要不先去床上歇着?”
“无碍。”嫤初摇头,想了想,好奇地问,“你是怎么从迷雾林里走出来的,你心里最隐秘,又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闻言,容晏眸色一凝,表情有些古怪,扯了扯嘴角,“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她自然是十分好奇,为何迷雾林这么厉害,容晏竟然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更让她不解的是,为何她心里最隐秘和恐惧的,是一个女人?
或者,迷雾林只是借用一个她曾经梦到过的女人,来激发藏在她灵魂深处的罪恶,容晏又是否和她一样?
“啊,没事,朕只是好奇罢了,你若不愿意说,朕便不问了。”
嫤初随意搪塞过去,容晏不再继续追究,可嫤初依旧心神不定,她心中最隐秘的事她最清楚,可她想不明白,那个蒙面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在迷雾林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呢?
峨眉派真真切切是拿他们两个当座上宾,时不时就有几个女弟子进来送食物水果,生怕他们会饿着似得。
“我这一路走来,发现峨眉派的弟子竟都是女子?”
嫤初却并不惊讶,“母亲曾经说过,峨眉派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子,平日里没有特殊重大的事宜,也是不允许男子上山。”
“为何?这峨眉派便如此痛恨男子?”
“也不全是,峨眉派创始人曾经被男人辜负过,所以从不收男弟子,后来倒是陆陆续续有收过几个男弟子,但这些人心术不正,后来骗的门派里的女弟子一起下山成婚生子,便定下了门派不收男子,也不允许男子上山的规矩了。”
容晏笑道:“也是,僧多肉少,这些女弟子个个都生得清秀美丽,又甚少下山,不知人间险恶,若真混几个男人进来,可不是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人给勾走了,到时候峨眉派无人,那才亏大了,难怪跟护眼珠子似得。”
容晏说着,目光投向嫤初,却发现她情绪低落,垂头不知想着什么。
他这才想起,当年陈娘子不也正是因为涉世未深,被成帝花言巧语骗进了宫,他这话可真是跟往人伤口上撒盐一个样儿。
容晏顿了顿,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个女子敲门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山门外跟他对峙的小师姐。
“陛下,王爷,这是厨房刚做的点心,二位可以品尝品尝。”
容晏闻到香气,顿时觉得自己手边的粥不香了。
“多谢姑娘,您就放这儿吧。”
那姑娘愣了愣,红着脸把糕点放在他们跟前的案几上。
“那我就放着儿了,二位慢用。”
姑娘正要离开,容晏突然叫住了她。
姑娘似乎有些害羞,不久之前在山门外与他拔剑相向,这会子倒是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容晏起身,说道:“有劳姑娘,敢问待会我们该如何下山呢,这迷雾林我可不能保证再平安过一回。”
她答:“王爷唤我杏藏便是,您大可放心,等会师父她老人家自会安排,护送二位平安下山。”
“那便多谢贵派了,我等擅闯峨眉着实是过意不去,长公主又没寻到,届时可能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留意一下长公主的踪迹。”
杏藏浅笑道:“王爷放心,长公主乃千金之躯,既是在我峨眉派地界失踪,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只是……”
她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容晏爽快地说:“杏藏姑娘有话直说就是。”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想必陛下和王爷也都知道迷雾林的厉害之处,这么多天了,必是凶多吉少。”她顿了顿,见容晏面露担忧之色,忙说,“不过王爷放心,毕竟长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应当是有个照应,想来还是有希望的。”
容晏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惊异,不过并未表现出来,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颔首道谢:“多谢姑娘,本王明白了。”
“王爷客气了,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二位好好休息。”
“慢走。”
容晏目送杏藏离开,眼中浮现的笑意渐渐褪去,嫤初见他眼睛盯着杏藏看,还以为他看上了人家,不由出声嘲讽,“容晏,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而容晏没有说话,直到杏藏走远,他看了看天边快散去的晚霞,一脸凝重,快速关上房门,回头冲嫤初低声问:“陛下可还有力气走路?”
嫤初被他这反应吓到了,磕磕绊绊地答:“还行,怎么了?”
容晏面容严肃,沉声道:“我们怕是入了贼窝,等会必须趁着天黑离开。”